没有材料的自传(第20/137页)

当我陷入这种凝思时,我忘记了那位老人。此刻我已看不到他。我打开窗户,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但他已不在那里。他走了。对我而言,他有着作为象征符号的视觉性使命,他已完成他的使命,拐进街角。如果有人告诉我,他已完全拐进街角,从未来过这里,我会无动于衷地接受这个事实,关上窗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在那之后?……

那些像推销员一样可怜的英雄人物用伟大而崇高的言辞和思想征服他们的帝国,但却不得不为食物和房租筹钱!他们像一支解散的军队,他们的指挥官曾经有过崇高的梦想,而他们——此时在沼泽地的浮渣里步履艰难地行走——只剩下关于崇高的模糊概念、从属于一支军队的自我意识以及甚至不知道他们从未见过的指挥官做过什么的虚无感觉。

在那一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想象自己是抛弃了后卫部队的指挥官,在泥泞的沼泽地里,每一个人都在为胜利欢呼,然而没有人打赢,沾满油渍的桌布上只剩下面包屑,没有人能记得是谁抖落的。

他们充斥着日常事务的每一个隙缝,就像尘土充斥着积尘甚厚的家具的每一个隙缝。在普通而又平凡的白日里,他们像灰色蛀虫噬咬着泛红的红木家具。只需薄薄的指甲便可轻而易举将他们拭去,但人们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我的那些不幸的同类有着他们的崇高梦想——我是多么地嫉妒而又鄙视他们啊!我和他们一样,我和那些甚至更不幸的人一样,无人倾诉,唯有对自己倾诉自己的梦想,展示这些落笔即可成为诗歌的梦想。我和那些可怜的懒汉一样,没有书来展现自己,除了心灵,没留下文学作品。我和那些窒息至死的人一样,他们窒息是因为他们没有接受神秘和先验的测试而存在,而通过那些测试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下去。

有些人是昨日刚在街头打倒五个人的英雄。有些人是骗子,甚至不存在的女人都会向他们屈服。当他们向她们讲述什么时他们自己也相信这些东西,又或者他们向她们讲述是为了使自己去相信。还有些人……对他们来说,世界的征服者不管是谁,也不过是平凡的人。

有些人像养在木盆里的鳝鱼。它们蜿蜒滑行,互相缠绕,却从未离开过木盆。他们偶尔在报纸上露面。他们中的有些人出现得相当频繁,却从未成名。

这些人是快乐的,因为他们被赋予施了魔法的糊涂梦。但另一些人,譬如我,却被赋予了没有幻觉的梦……

61.悲伤的间奏

如果你问我,我是否快乐,我会说,我不快乐。

62.梦的废墟

羞怯是一种高贵,不付诸行动是一种卓越,生活的无能是一种崇高。

唯有单调,这种退缩,和艺术,这种轻蔑,裹着自我满足的外衣……

我们日渐腐化的生命里释放出来的磷火至少是一盏黑暗中的明灯。

唯有忧愁催人奋进,并且,唯有源自忧愁的单调,像古代英雄后人传承下来的纹章。

我拥有各种姿态,尽管它们在我心里不留一丝痕迹,我有满腹话语,却从未说出口,我有好多梦,最终却忘记了实现。

我是一堆建筑物的废墟,我永远只是一片废墟,而它们的建造者在施工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厌倦了思考自己的所建之物。

让我们不忘去憎恨那些享受的人,因为他们会享受,不忘去鄙视那些快乐的人,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像他们一样快乐。这种错误的鄙视和虚弱无力的憎恨仅仅是我们的单调唯我独尊、傲慢自大的雕像——植根于粗糙而肮脏的土壤里的——一种根基,是一种郁郁寡欢的人物形象,它神秘莫测的微笑使它的脸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神秘光环。

不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任何人的人才是幸福的。

63.人类的平庸

人类的迂腐平庸令我感到生理反胃,这是它的唯一特点。有时候我刻意去加重这种反胃,就像人们通过催吐来减轻呕吐感。

我钟情于一种漫步方式:清晨,由于我像惧怕监狱一样惧怕即将到来的一天太过索然无味,如同惧怕监狱一样,我缓缓走过还未开门的商家店铺,聆听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或妇女对男人说起的闲言碎语,他们的无意交谈像某种讽刺的施舍——闯入我漫天冥想的无形意识流中。

这些语句的衔接总是采用一些陈词滥调……“然后她说……,”语气中暗示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你……。”然后回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愠怒的抗议,已超出了我的听觉范围。“你说的,好的,先生,我听到了……”,女裁缝用尖利的嗓门宣布,“我妈妈说她不感兴趣……”。“我?”她同伴(那人将午餐装入白纸包带了过来)的惊讶并未说服我,大概也没有说服那个说话轻佻的金发女郎。“事实上应该是……,”那四个姑娘中的其中三个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将污言秽语淹没……“然后我直接走到那个家伙跟前,站到他面前,我是说,正好与他面对面,乔斯,你想想……”,然后那个可怜的人在说谎,因为办公室主管——我可以肯定地说,另一个竞争对手将被考虑升为办公室主管——他才不会在那些办公桌围成的竞技场上接受那个草包角斗士的挑战。“然后我就离开了,去盥洗室里抽了根烟……”那个裤子上打了个深色补丁的小伙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