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10/137页)

然而,我们并没有放慢工作的步伐,而是变得更有活力了。我们不会继续干活,只会做完我们该做的工作。突然,会计命运的巨大圆柱状纸张上出现了我年迈的伯母与世隔绝的旧房子,十点喝茶休憩的避难所,失去的童年的煤油灯,仅在铺着亚麻桌布的桌子上微微闪光,使我看不清被离我无限遥远的昏暗灯光照亮的莫雷拉。那个上茶的女佣甚至比我的伯母年龄更大,她有着老资格侍者的慵懒之态,以及亲切耐心之下的唠叨抱怨。在对毫无生气的往昔回忆过后,我继续逐条记着账,没出一个差错。在未被责任和世界、神秘和未来污染的遥远之夜,我回到自我,迷失自我,忘记自我。

如此轻柔的感觉使我从借方和贷方的账目中解脱出来,如果碰巧有人提问,我会用柔和的声音去回答,仿佛我已空洞无物,仿佛我只是一台我随身携带的打字机——它方便携带,已开启并随时待命。如果我的梦被打断,我也不会感到难过。往日的喝茶时间已经结束,办公室就要关门……我缓缓合上账本,抬起眼睛,眼里含着酸楚的泪水,但没有流出来。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接受,因为不得不接受办公室即将关门,我的梦也即将结束的事实。我的手在合上账本那一刻,也盖上了我回不到的过去。我将躺在生活之床,没有困意,没有同伴,没有安宁,陷入困惑意识的潮涨潮落,像黑夜的潮水起伏,那里是怀旧命运和孤寂的汇合处。

34.我不会离开

有时候,我认为我将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一旦写下这话,它对我而言就成为永恒。

没有欢乐,没有荣誉,没有权力……自由,只有自由。

从信仰的幻影跨进理性的幽灵,不过就像换一个监狱。如果艺术使我们从陈腐的抽象神像中解脱出来,它同样可以使我们从高尚的理念和社会关怀中解脱出来,而它们和神像并无二致。

通过迷失去寻找我们的人格——信仰自身赋予了我们这样的命运。

35.我厌恶努力

……深刻而疲倦的鄙夷献给所有那些为人类而工作的人,献给所有为他们的国家而战的人,他们献出了生命,以便人类的文明得以延续……

……充满了厌恶的鄙夷献给那些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每个人的灵魂才是唯一的本真,而外在世界和其他人这些其他方面仅仅是缺乏美感的噩梦,如同在梦幻之中,精神上的消化不良带来的恶果一样。

我厌恶努力,在所有形式的强烈努力面前,演变成了一份几乎令人痛苦的惊骇。战争,精力充沛且高效的劳动,帮助他人,所有这一切令我感觉如同一份鲁莽的产物……

鉴于我的灵魂真实无比,相比我最初那些经常出现的既纯粹又无上荣光的梦境,一切有用且外在的事物全都显得微不足道。于我而言,这些更为真实。

36.某种遗忘

既不是因为我租来的房子那有很多裂痕的墙壁,也不是因为我工作的办公室里那破旧的桌子,更不是因为那一成不变的破落旧城区街道,我来来回回无数次穿越其间,街道似乎静止了——所有这些都不是我时时深恶痛绝悲惨的日常生活的原因。经常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才是原因所在,这些灵魂通过对话与日常接触认识我,却并不了解我——他们造成了生理上的厌恶,导致唾液在我的喉咙里积聚成结。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悲惨的单调,从表面上这与我的生活一模一样,同时他们还认为我是他们的同类——正是这两点让我穿上了罪犯的外衣,将我置于囚牢之中,使我变得可疑与愚笨。

有时候,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吸引我,我对万物都怀揣喜爱之情,因为我可以非常清晰地读懂它们。跟着我看到——如同维埃拉对苏萨的描述那样——普通事物存在奇特性,而我则拥有诗意的灵魂,正是这样的灵魂让希腊人开始了文化诗歌时代。然而,也有很多时候,比如说我受到压迫的此刻,这时候我对自我的感觉远远超过我对外在事物的感觉,万物转化成为一夜的风雨与泥泞,我孤身迷失在偏僻的车站里,漫无止境地等待着下一趟列车以及属于我的三等车厢。

是的,我拥有特殊的美德,那就是我往往非常客观,因此我不再总想着自我,承受着肯定消逝之苦,如同所有的美德和甚至所有的邪恶之行。我开始想弄清楚,我要如何继续下去,我如何敢在那群人中表现出懦弱,和他们一模一样,与他们那卑劣的幻觉真正一致。仿佛远方灯塔闪烁的光芒一样,我看到了想象的女性一面提出的所有方法:飞行,自杀,放弃,我们贵族式自我意识的壮阔行为,虚张声势的小说,然而,在最有可能的现实中,理想朱丽叶关闭了那扇高高的窗户,也就不再可能在文学上与我血液中的罗密欧相遇。她对她父亲唯命是从;他也对他父亲同样唯命是从。坎普莱特和蒙塔古两个家族的世仇还在愈演愈烈,事情尚未发生就已经落下了帷幕,我回家了——回到我租来的那间屋子里,我讨厌的那个女房东不在家,而我也几乎没有看到过她的孩子们,我明天才会见到办公室的同事——职员模仿诗人,把外套的领子向上卷起,而我的靴子(总是在同一家商店里购买)不由自主地避免踩到冰冷的雨水积聚成的水洼,带着一份混杂的关心,我又一次忘记了我的雨伞以及我那高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