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9/10页)
「笑什麽?」
「笑你不懂两边工作。」
玛金的身体在床上动了一下,怪样地看了苏伦一眼,很随便似的说:
「你不要造谣!」
「一点也不!不是她这几天来人也瘦了些麽?你不见蔡真近来也瘦了些麽?一样的原因。性的要求和革命的要求,同时紧张!」
玛金笑了笑,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苏伦往玛金身边挨近些,又说道:
「黎八今天又在到处找你呀!」
「这个人讨厌!」
「他说要调你到他那里『住机关』呢!他在运动老克答应他!」
「哼!这个人无聊极了!」
「为什麽你不爱他?」
玛金又笑了笑,不回答。过了一会儿,苏伦又轻轻地叹一口气说:
「小黄离开了上海就对我倒戈!」
玛金又笑了,身子在床上扭了一扭,看着苏伦那微胖的脸儿,开玩笑似的问道:
「因此你近来就有点颓唐?」
「自然总不免有点难过──」
玛金更笑得厉害,咳起来了;她拉开了领口的钮子,一边笑,一边咳。
「总不免有点难过,玛金,你说不是麽?虽然恋爱这件事,我们并不看成怎样严重,可是总不免有点难过呀!便是近来许多同志的损失,虽然是为主义而牺牲,但是我想来总觉得很凄惨似的呀!」
苏伦说着就低了头,玛金仍旧笑。
「哈,哈;苏伦,你不是一个革命者,你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了!」
「哎!玛金!有时我真变做了小姑娘,玛金,玛金!需要一个人安慰我,鼓励我;玛金,你肯麽?我需要──」
苏伦抬起头来,一边抓住了玛金的手,一边就把自己的脸贴到玛金的脸上。玛金不动,小声儿笑着。
「玛金!你这,就像七生的炮弹头!」
玛金忽然猛一翻身,推开了苏伦,就跳了起来说道:
「不早了!我得去找月大姐!──」
说着,她又推开了诈上身来的苏伦,就跑到那边靠墙壁的一只床前,拣起一件「工人衣」正待穿上;苏伦突然抢前一步,扑到玛金身上,他是那麽猛,两个人都跌在床上了。玛金笑了笑,连声喝道:
「你这野蛮东西!不行,我有工作!」
「什麽工作!鬼工作!命令主义!盲动!我是看到底了!」
「什麽看到底?」
「看到底:工作是屁工作!总路线是自杀政策,苏维埃是旅行式的苏维埃,红军是新式的流寇!──可是玛金,你不要那麽封建──」
突然玛金怒叫了一声,猛力将苏伦推开,睁圆了眼睛怒瞅着苏伦,跳起来,厉声斥责道:
「哼!什麽话!你露出尾巴来了!你和取消派一鼻孔出气!」
于是玛金就像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跑出了这屋子,跑出了那衖堂。
满天的星都在玛金头上眨眼睛。一路上,玛金想起自己和克佐甫的争论,想起了苏伦的丑态,心里是又怒又恨。但立刻她把这些回忆都撇开了,精神只集注在一点:她的工作,她的使命。草棚区域近了。她很小心地越过了警戒线,悄悄地到了陈月娥住的草棚左近。前面隐隐有人影。玛金更加小心了。她站在暗处不动,满身是耳朵,满身是眼睛。那人影到了陈月娥草棚前也就不动了。竹门轻轻地呀了一声。玛金心里明白了,就轻灵地快步赶到那竹门前,又回头望一眼,然后闪了进去。
陈月娥和朱桂英都在。板桌上的洋油灯只有黄豆大小的一粒光焰。昏暗中有鼾声如雷,那是陈月娥的当码头工人的哥哥。玛金轻声问那两个道:
「都接头过了麽?」
「接头过了。还好。──都说只要有人来冲厂,大家就关了车接应。」
玛金皱一下眉头。外边似乎有什麽响声。三个人都一怔,侧着耳朵听,可又没有了。玛金就轻声说:
「那麽,我们就到代表会去!不过我还想找你们小姊妹谈一谈。哪几个是好的,你们引我去!」
「不行!这里吃紧得很!你一走动,就有人钉梢!」
陈月娥细声说,细到几乎听不清楚。可是玛金很固执,一定要她们引着去。朱桂英拉着陈月娥的衣襟说:
「我引她去罢。我来来往往还没有人跟。」
「你自己不觉得罢了!屠夜壶多麽精细,会忘记了你!还是叫小妹同了去!」
陈月娥说着,就推了玛金一把,叫她看草棚角近竹门边的一个小小的人形。那是金小妹,她尖起了耳朵听到要她同去,两只眼睛就闪闪地非常高兴。玛金点了一下头。
「小妹也不行!这孩子喜欢多嘴,他们也早就钉她的梢呢!」
朱桂英又反对。玛金有点不耐烦了,说:
「不用再争,大家都去!桂英,你打头走,我离开你丈把路,月大姐也离开我丈把路,跟在我背后。谁看见了有人钉梢,谁先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