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7/28页)
正在洗菜的我听了这话急忙想去岔开话题,但是已经晚了,萧伯伯已被这话勾起了对自己女儿的思念,目光立时暗淡下来。我当时想:今晚该以馨馨姐的名义给萧伯伯打个电话了——已经有些日子没打了,因为忙着承才上学的事,又把这事给忘了。
当天晚饭后,我洗涮完毕,便悄悄拿了馨馨姐留给我的那个手机,去小区外拨通了萧伯伯床头的座机,待萧伯伯拿起话筒之后,我按响了馨馨姐留下的第二段录音。
始终在监听着萧伯伯回话的我,这次一点也没听到萧伯伯的声音。这让我多少觉到了一点反常,不过当时我没有多想,只以为萧伯伯听到了馨馨姐的声音,心情应该会好起来的。未料我刚由小区外边回来,萧伯伯忽然对我说:以后不必这样做了。我当即一愣,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了声道:前几天,你去超市买东西时,承才从你的手袋里翻出了馨馨留下的手机,这个手机是我给她买的,所以我认识它。我当时很意外,以为是馨馨上次走时特意留给你用的,但我把它打开后,无意中拨到了留言开关,听到了她留下的那几段声音。本来,她这么长的时间不回来看我就令我不解,每次与我通话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总说那几段话,更令我生疑。这下子才明白,她每次与我的通话,原来都是你在放录音。
我没有想到他发现了这一秘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伯……伯……我……
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情?萧伯伯双眼紧张地看着我。我这几天没有催问你是因为我害怕听到真相,现在请告诉我吧!
没出啥……事情……我一时想不出该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不至于令他无法接受。
馨馨用这个办法来安慰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不在人世了,是吧?萧伯伯看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无语,只在飞快地想着减轻他受惊的法子,可我一时就是想不出来。我当时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向他说明真相。因为馨馨姐走的方式太可怕,他不可能接受得了。
是不是她和常生在美国一同遭遇了车祸?他逼问着。
我的心开始疼,想着:也许说成车祸能把对他造成的伤害减到最轻?
如果不是一同出了车祸,他们中的一个肯定会回来看看我,会向我说明情况吧?即使馨馨是因为病重出事,那常生总该回来一趟吧?
我向他点了点头,极轻地说了两个字:车祸。看来,眼下只有这个说法给他带来的打击要轻一些。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萧伯伯见我真的点了头,身子一颤,能动的那只左手抬了一下,似乎想去抓住什么,两眼也立时变得空茫起来。我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轻声喊着:伯伯——
那是啥时间的事?他的声音也抖得厉害。
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说得很详细,因为说详细了就难免有漏洞。
我不该让他们出国呀——萧伯伯突然呜咽起来,泪水涌出眼睛,顺颊而下。美国的车太多了,肯定是常生在开车。他这个人刚愎自用,总是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麻痹大意,保准是车速太快,结果把灾祸引来了……归根结底,馨馨不该找了他这个男人,我对不起馨馨她妈,我没有照顾好女儿,我该死哩……我该坚持不让他们结婚呐……
我没有出声安慰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用手不停地去抚触他的后背,希望用这个动作去减轻他内心的痛楚。我的手能感觉到他的后背在急剧地起伏,我实在担心他那颗衰老的心脏受不了这股痛楚的折磨……
当天晚上,在萧伯伯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抱他上床躺下,但那晚,我几乎一夜没睡,时刻倾听着他的动静。还好,他挺下来了,除了此后几天他的情绪和食欲变差之外,身体没出大的问题。记得是第五天,我把馨馨姐留给我的银行卡和我用钱的清单拿出来递到萧伯伯手上说:因为车祸事故的责任在我们一方,加上新买的车没有来得及上保险,所以没有赔偿。这是馨馨姐和常生姐夫留下的全部存款。萧伯伯只看了一眼那张卡和那张清单,又把它推到我的手边说:我不想看,还是留在你手上,你来安排使用吧……
馨馨姐的事说开之后,原来一直压在我心里的心病也算消除了,以后在萧伯伯面前,再不必装着馨馨姐还在世的样子,说一些谎话欺骗他。萧伯伯原先虽然不说但一直隐隐地担忧,这时也算彻底放下了。这对他当然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打击,在他心中造成了剧痛,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剧痛终要来临,已经经历过妻子去世的萧伯伯当然明白,除了面对它,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家里枯坐了两天,手拿着馨馨姐的照片不停地看。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到第三天,他才又示意我推着他向公园里走去。在此事之前,萧伯伯的头发和眉毛还有一些是黑的,但这天我注意到,他所有的黑发和黑眉毛都消失了,头发、眉毛包括脖子里全部的汗毛,都白得像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