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20/28页)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做早饭的时候,他追到厨房里说:咱俩干脆去婚姻登记处登记了吧,正正经经做夫妻!我本来想着反正身子已经给他了,登记就登记呗。可一看他脸上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有点不高兴,嗨,啥都是你来说了算?!就对他翻了一眼:急啥子?不登记就不能过日子了?他见我生了气,紧忙又点头道:好,好,那咱就先过日子后登记。
自此后,他算是开始在我们家生活了。他来我们家里后,很多照护萧伯伯的事情都是他来做,我的担子算是轻松了许多,获得了一段歇息的时间。
医生当初对萧伯伯病程的预测看来没错。我观察到,他的记忆力和辨识力分明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更糟。起初,他只是对当天即时发生的事记不清楚;隔了不久,他就开始记错日子,算不清简单的家庭水电消费账目;又过了一段时间,由公园回家时,他开始指错方向;一个半月之后,他竟然在上下电梯时认不出熟悉的邻居;到两个月时,有天晚上,竟然问承才:你是谁家的孩子?当然,他过一阵很快又明白了,拍着自己的头恨自己道:我怎么这样糊涂?还能把承才给认错了?
他开始在清醒和失忆的两边游走,失忆和认知障碍间歇性发作。
我焦急万分!
我得找人想法阻止这种进程持续,起码要延缓病情的发展,要让他尽量保持一点儿清醒意识,以提高他的生活质量。
我首先去找的是著名的西医专家。我从网上找了京城里几乎所有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名家,从中选了几个口碑最好的,去他们所在医院挂了号,当面咨询老年痴呆症的治疗方法。遗憾的是,他们都告诉我:这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变性性疾病,是一种不可逆的进展性疾病,目前还没有有效的办法来遏制病情发展,只能做些对症治疗,开一些药物改善认知功能、记忆障碍和精神症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又慌慌地去找中医专家,把希望寄托到了中医身上。待在网上询问了不少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家属之后,我推着轮椅带萧伯伯去见了一位专治此病的老中医。那老中医为萧伯伯把了脉后,开了一个药方,我如获至宝,至今还能记得那张药方的内容:当归15克、芍药12克、白术9克、茯苓12克、泽泻12克、川芎15克,水煎服,15天为一个疗程,连用3个疗程。我回家安顿好萧伯伯就拿着方子去同仁堂药店买药,当晚就煎了一剂让萧伯伯喝下了。让他喝药前,我用舌尖尝了一下,挺苦,但萧伯伯显然也抱着有效的希望,一点也没皱眉头就喝了下去。那些天,我天天煎,他天天喝,屋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当然也弥漫着一股希望的味道。遗憾的是,一个半月过去,萧伯伯病情的进展并没有被阻止住,相反的,萧伯伯又开始出现了妄想症。有天上午,承才去上学了,仇大犁去医院上班了,我一个人正准备推上轮椅带萧伯伯去公园散心,萧伯伯忽然指着一扇开着的窗户大喊:有贼了!吓了我一大跳,慌忙拿了一根擀面杖去靠窗的那个房间查看,结果那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不放心,又挨个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一遍,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正疑惑间,只听萧伯伯又指着大门叫:来了来了,快抓贼!大门那一刻是关死的,根本不可能有贼进来。我转身望着萧伯伯,不解地问:哪里有贼?萧伯伯并不答话,却又指着沙发突然说道:姚庭长,快请坐下!到了这一刻,我才算恍然间明白:萧伯伯是在说傻话!我高喊了他一声:伯伯,别瞎想了,没有人进咱家来!
萧伯伯闻声眨眨眼,似乎从一种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感觉到绝望涌进了我的心里,想要把我的整个胸腔占满。
萧伯伯残余的记忆力和认知力使他意识到了完全痴呆的危险正在向他逼近,他于是在一个晚饭后戴上助听器,把我叫到他的面前说:趁我这会儿还清醒,我把三件事做个交代:第一件,我的存折的密码是825673,82是指82年我才存下了第一笔钱,56是指我存第一笔钱的钱数56元,73是指馨馨的生日7月3日,说着把一份打开的存折递到了我手上,我看见存款的总额是68万元。他接着说:我的退休工资单位会在每个月底打到这个存折上。从今往后,这个家就全由你来当了。他用他那只好手抓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第二件,在我完全痴呆后,若遇到心脏病发作,你记住告诉医生,坚决反对再对我实行电击,不要抢救,更不能对我进行插管和气管切开术,要让我快点走。第三件,不论是为我四处求医治病还是为了给我改善生活,要记住一条原则,绝不能把存折上的钱用完。剩下20万是一条红线,到了20万就要停止再为我花钱,要留给承才上学用。这是一条死命令,如果你不遵守,就是对我的最大不恭。若承才将来在学业上获得了成功,我在天上也会感觉到我的生命增加了点儿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