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11/28页)

推着萧伯伯的轮椅进入音乐厅之后我发现,观众中除了陪护者之外,几乎全是老人,这大概是因为票价太贵,年轻的非全聋者没有这个经济力量买票。这些老年观众中,又几乎有一半人坐在轮椅上,所以这个音乐厅的座位设计得极有匠心。每一个座位旁边,有一个座椅是可以折叠的,椅子折叠起来后能停放轮椅。我和萧伯伯在买定的座位上坐好之后,我发现萧伯伯也满眼新奇地看着四周,他显然也没想到观众中有这么多与他一样的老年聋人。我听见他在喃喃自语:我的天,他们也都聋了……

我也是在那一晚才真切地感受到,失去听力,大概是人进入老境的一条常律。

音乐会开始不久,我就知道这家小型音乐厅在网上所做的广告不假,每个听众的耳机传出的声音分贝数值,都由计算机根据对听者听力自动测试的结果来自动设定,我注意到萧伯伯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我试着拿过他的耳机去听音量,嗬,差点把我震晕。

音乐会结束推着萧伯伯向外走时,我看见萧伯伯这些天一直挂在脸上的阴郁之色消去了许多,我当时还以为是音乐的力量。出门之后,听见萧伯伯说了一句:原来人老了所享有的听力还算平等。我这才霍然明白,今晚使萧伯伯心情转好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么多的聋老人,这让他相信,上天并不是独自收走他一个人的听力。这种平等的对待,让他的心里获得了平衡感。

突聋过后差不多三个半月,萧伯伯才在万寿公园对着一帮老人笑着说:聋了好呀,聋了可以少听多少烦心的话哩……

我这才算把心放下了:萧伯伯认可了听力上的这一重大变故。

我儿子承才上到二年级的时候,我个人的感情生活又起了一点波澜,也就是说,又有一个男人想进入我的生活。因为这件事与此后的故事联系着,所以我在这儿就也给大家说一说。

这个男人其实我前边已说过他的名字,叫仇大犁,是萧伯伯住院治疗中风病时我认识的一个年轻护工,年龄与我不相上下。那时萧伯伯刚刚半身瘫痪,体重还没有减轻,我的臂力也未经过锻炼,每次要把他从床上抱上抱下都很困难。当时在邻床当护工的仇大犁见状总是过来帮忙。在医院陪护萧伯伯那些天,每当我要去吃饭、买东西、上厕所和照顾承才时,都是托他帮我照看一阵萧伯伯,这样就相熟了;加上他也是河南人,就觉到了有几分亲近。萧伯伯出院那天,他也相帮着把萧伯伯送了回来。此后,因为他知道了我们的住处,故他在没有护理任务时,偶尔会来家里看看,有时来,会给萧伯伯带点儿水果,或是给承才带个小玩具。对此,我没有多想,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帮助过自己的老乡来款待。直到有一天,他往我手机里发了个短信:看到你生活得挺难的,既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小孩,真想用另一种身份来帮帮你。我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他还抱有这个念头。大家已听我说过我的第一段感情生活,我这时对年轻男人已经根本不敢信任,决不想再与他谈论什么感情,所以我当即在手机上给他回复道:我是有夫之妇,请你自重!

短信发出之后,我先是感到了一种痛快:你也敢对老娘生出邪念?呸!不过随后又生了一点不安,毕竟,这是自承才出生之后第一个向我表示好意和爱意的男人,而且人家还曾经帮助过我,回这样的短信是不是有点过分?会不会伤到人家的心?再说我的身体很年轻,在长长的夜晚,你说没有一点儿对男人的想念那也是假话。万一他真是一个好人呢?就这样真的错过了?

未料到的是,仇大犁并没有被我的短信吓住,他第二天竟然又回复道:我又不是说我现在就要做什么,我只是说了我的一点儿愿望,别生气!嗬,他的脸皮倒是真厚,此后也竟然还装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时来家里看看。来了就帮着我干活,一点儿也不生分,一副自家人的样子。到了这时,因怕他蹬鼻子上脸,做过分的事,我已经不能再给他好脸色看了。只要开门见是他,就一律冷色相对,但他一如既往,不看我的脸色,照样来,来了照样帮我干活。我心里暗想:你要想献殷勤你就献吧,但想要我心动,根本不可能!

理智归理智,可每当我看见他为洗刷我们的马桶和澡盆弄得一身大汗时,我还是有一点儿感动;看到他积极上前替我给萧伯伯洗澡,弄得满身是水时,我的心在发软;看到他趴在地板上同承才一起玩闹,逗得孩子哈哈大笑时,我感到了一种快乐。就在我的心在这件事上晃荡时,萧伯伯的身上又出现了一种新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