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的理想简妮两天没有睡什么觉(第3/4页)



到美国以后,简妮其实是常常饿肚子的,因为她觉得学校餐厅的东西比起超级市场来,还是很贵。特别是吃肉的话。所以,她常常自己在宿舍里做夹肉面包的三明治带来当午餐,或者早上吃饱,或者自己带苹果。她总是买印度青,因为它的果肉最结实,真的可以吃饱,看上去也好看,是在电视里被提倡的健康食谱,不少美国女生都这么吃。Workshop常常到学校的餐厅来讨论,简妮那时候就为自己要一大杯咖啡。好在美国同学对不怎么吃东西的女生习以为常,并没人相信简妮为了节约,竟会饿着自己。

今天,她想吃一次大餐,就象在红房子西餐馆和家里人吃的那样。第一道,蔬菜色拉,要意大利橄榄油和意大利甜醋拌的。第二道,奶油蘑菇汤。第三道是主菜,鸭子。第四道是甜品,一小块忌司蛋糕。最后,是冰激凌和咖啡。

服务生过来了,对简妮微笑。简妮认识他,他是从印度来的,是学计算机的学生。

“Hi。”他说,“What、s up?”

“Plenty well。”简妮说。

简妮要了一大杯咖啡,还有一个糖纳子。

“就这些?”

“是的。”简妮说着打开了钱包,“就这些。钱是爸爸给的,我又没时间打工,得节约。”她对印度同学解释说。

“当然。”他晃了晃脑袋。

每到打开皮夹子用钱,她总能闻到在每一张自己要从皮夹里抽出的美元上,都有爸爸身上的消毒药水气味。只有用它们付学费的时候,她才没有不安的感觉。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一口接一口喝着又甜又香的咖啡。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开春以后阳光下的雪人那样,正在渐渐融化。新泽西干净的夜空下,那远处象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曼哈顿岛,那象针尖一样通体透明的,应该是中城的帝国大厦,那象两根并列的缝衣针一样的,应该就是世界贸易中心的双子塔。它们都是人定胜天的奇迹。每次坐在桌前,守着一杯简单的咖啡,简妮都能觉得心里对那灿烂的地方的向往,她都幻想自己有一天成为在那些高塔下健步如飞的女强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那时自己手指上,一定夹着一只巨大的哈瓦那雪茄。这是幼稚可笑的想象,按照佛罗依德的学说,那个意象应该是与男性权力有关;按照中国大陆脸谱化的资本家画像来推断,那是强悍奢侈的资本家的象征;但简妮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想象里,手指上有一只巨大的雪茄。“也许,这强悍的烟草与祖上贩卖过的鸦片有某种联系。”简妮想。她从未见过鸦片,甚至连鸦片枪都不认识,只能在下意识里面,用雪茄来代替鸦片。在简妮眼睛里,曼哈顿突然象花儿盛开一样变大了,不论怎样努力,都看不清,简妮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人有点飘,好象从身体里浮了起来。她定了定神,但并没有赶走那种飘忽的感觉,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手脚也有点不那么灵敏,软软的使不上劲。她放下咖啡杯子的时候,竟将杯子重重顿在桌面上。

“呦,呦,呦,”简妮有点吃惊,“喝咖啡也会醉的吗?”

在梦里听到电话尖利的铃声。简妮的梦一向是不荒诞的,一如日常的生活。所以她常常记不住自己的梦。电话铃不停地叫,一遍又一遍,她在梦里想,婶婆已经去世了,几乎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所以她对自己说,接着睡,反正不是自己的电话。那时,她眼前还留着梦中的情形,那是人民公园对面国际饭店的咖啡厅,白色的窗纱低垂,室内的光线有点发黄,深色的地板看上去象深渊。但是,她突然想到,也许会是上海家里打来的。她一急,便真正醒来了。她躺在枕上看了看闹钟,三点半,电话在静夜里急促地,顽固地响着,带着上海式的张皇和粗鲁,美国人不会这时候打电话来的。

于是,简妮赶快起床跑到走廊里。

“简妮!”果然是家里人,简妮一时没听出来那紧张高亢的声音是谁的。

“我是维尼叔叔。”

“我爸爸出事了?”简妮身上的寒毛“刷”地直立起来。维尼叔叔从来没有直接打电话来美国给她,都是爸爸打电话来,然后家里人轮流说几句话。

“不是你爸爸,是我,我维尼叔叔要对你说永别了。”

“为什么?”简妮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她的梦里,常常有爷爷病危的场景,总是爷爷生了重病,爷爷躺在一大堆管子的白色病床上,爷爷心电图上的小绿点成了一条直线。她从来没想到过维尼叔叔会死去。她心里很怀疑,维尼叔叔几乎说得上是尖利的声音,实在不象是病人的声音。简妮伸手打开电话旁边的壁灯,灯亮了,晃痛她的眼睛。她看到电话旁边的记时器上,数字在跳跃,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