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9/13页)

袁从英稍等了片刻,才微笑着问:“看够了没有?”

裴素云垂下眼睑:“你没有来接我们,我都担心死了。”

“担心什么?”

裴素云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天气凉得太快,你受不得风寒,担心你的衣服不够……不过看着还好,手是暖的。”

“就为了这个?”袁从英的眼里满是戏谑,“等你回家的工夫里我可一直在干活,手当然暖,你再往身上摸摸,还有汗呢……”

裴素云刚抿嘴一乐,马上又紧张地问:“干活?干什么活?都说了你不能劳累的,怎么又不听……”

话未说完,袁从英已牵起她的手朝后院走,说道:“来吧,来看看你的杰作。”

两人绕进后院,阿月儿和安儿正冲着冬青树林的遗址发呆。见到裴素云过来,安儿嘟嘟囔囔地喊着“娘、娘”,抱着她的腿直晃,显然是要表达困惑和不满。

裴素云蹙起秀眉,打量着眼前这片新出现的空地,除了最外围的云杉依旧高高挺立,原来的矮沙冬青林已踪迹全无,只余一大片平整的黑土。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全烧尽了也好,反正也没有用处了……

突然,裴素云意识到了什么,与袁从英相牵的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因为她刚刚发现,在云杉树的里面,新搭起座一人来高的木篱笆,将整片空地围得严严实实,只在靠近后院的这侧,开了扇小小的栅栏门。那片黑土上也并非一无所有,而是间隔着竖立起若干树苗纤细的枝干,她听到身边的人在轻声说:“我怕秋天栽树难活,就只种了些榆树和白腊,等明年开春再种些别的。里面的土全都翻过了,你要喜欢,靠院子的地方还可以种些花。”

裴素云又惊又喜地抬头看他:“你、你还会这些?”

袁从英淡淡地回答:“我也不太懂,只不过曾经看人做过。主要是你这个地方既然已经毁了,就干脆种上些别的,好看也安全。”轻吁口气,他又道,“现在就算是神仙来,也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了。”

裴素云无言,她当然懂得他的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应该感激欣喜,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又是涩涩胀胀,好像千转百回的情愫就要喷涌而出。袁从英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咱们回屋去吧。”

在屋子的后墙前,裴素云停下脚步,终于明白自己所感觉的异样是什么了,原来整所房子的外墙都被重新刷过一遍,看上去干净整齐。她忆起乌质勒去弓曳时提到过,屋子的后墙被火熏黑……她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好任由袁从英引着自己,踏进房门。

和外面一样,屋里天蓝色的墙壁也显得比以前更明亮。袁从英冲她眨了眨眼睛:“我费了好大的劲,可就是弄不出镜池的那种蓝色,中原从来没人用蓝色刷墙的……只好这样了,我也就这么点本事。”

裴素云朝屋子四周慢慢看了一遍,确实不如镜池那样深湛醇厚,但也因此不那么令人忧伤,这蓝色明净安宁,更像窗外舒爽的秋日天空。

她向他微笑:“去那边榻上躺着。”

“干什么?”

“我要给你作法。”

袁从英依言走到榻边躺下来,裴素云把神案上的熏香炉点起,神秘淡雅的幽香很快充满整个房间。袁从英看着裴素云坐到自己身边,故意瞅了瞅她空着的两手:“今天没有毒药给我喝?”

“你渴了?”

“不是,我以为你折腾我都是成套的做法,先是异香,然后毒药……”

“谁要折腾你了,就是帮你解解乏。”裴素云微嗔,探手到他的怀里,摸出小银药盒。打开盒盖一看,她的脸色变了,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叹一声,抚着他的额头道:“今天就别再吃这东西了。”

“嗯,有你在就不用。”

对面的窗户敞开着,又是日落时分,太阳也恰恰悬在天山的山巅上,与雪峰不过寸把之遥。唯有深秋的天气,比他头一次来到这里看病时更凄寒些。透明澄澈的碧空中,这轮红日艳而无光,被染成血色的冰峰不露暖意,反而愈显孤绝。

袁从英紧握裴素云的手,将它搁在自己的身上。有很多必须说的话,整理了好几天的思绪,现在他却无意开口,只想就这样与她在一起,看着时光在眼前流转更迭,白昼沉入黑夜。既然生命总要无可挽回地离去,为什么还要打碎此刻的宁静,多么难得的宁静,就让一切都随它去吧……他闭上眼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痛苦,立刻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剧痛尖锐地刺入五脏六腑,随即席卷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从英?”裴素云在他耳边关切地轻唤。

“嗯……”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睁开眼睛对她微笑,“我好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