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10/13页)

裴素云叹息:“你太累了,何苦急着干那些活?”

袁从英坐起身来搂住她:“干这些活不算什么,对我来说比猜谜容易多了。再说……”他若有所思地道,“我刚回来时,满院满屋子都是被人搜过的痕迹,我看着也很不舒服,索性就彻底收拾干净。”

“搜?”裴素云轻轻应道,并不显得很意外。

袁从英皱起眉头,完全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带着一丝冷笑问:“你在城门口看见那些人了?”

裴素云点了点头。

袁从英继续道:“乌质勒和缪年在前天一早就离开庭州,去碎叶了。留在这里看自己的人被百姓诅咒叱骂,他们的脸上也实在过不去。”

裴素云低声道:“我听哈斯勒尔说了,整件事情都是大运寺背后作祟。”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何况利用我把你赶离这里,甚至逼你进入弓曳,也不是缪年一个人能做到的。”

裴素云大吃一惊:“不单单是王妃?那还有谁……”她慌乱地垂下眼睑,不敢再看袁从英寒光闪耀的眼神。

“还能有谁?”袁从英沉吟片刻,才道,“我与乌质勒在这件事上心照不宣,才换得他带上全部亲信撤出庭州,并且答应永不返回。只有这样,庭州才是真正安全的,我也才放心让你和安儿回来。”他握了握裴素云的手,“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见新上任的庭州刺史崔兴大人,今后还要仰仗他多照顾你们。崔大人很有能力,为人也正直可靠,我相信他。”

裴素云垂首不语,她的心被隐约不祥的预感攥牢,似乎就要大难临头,但她咬紧牙关不去打搅袁从英,不向他提问,只等着他慢慢说下去。

袁从英果然又开口了,一如既往地清晰果决:“乌质勒确实是在最后关头才得知缪年的计划,但当时他既然还来得及送走我们,就必然也能给我们安排一个躲藏之所,甚至完全可以让缪年吩咐大运寺住持将百姓骗走,当时那些百姓对住持是深信不疑的。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却利用那千钧一发的紧张局面,逼迫着你离开家,进而逃往弓曳,他不想害死我们是没错,但他的居心同样险恶!”

裴素云止不住浑身颤抖,袁从英将她牢牢地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说:“不要担心,我已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乌质勒想要从你这里得到的,无非是两样,一是弓曳背后的金山秘径,本来他进攻碎叶受挫,就想利用金山秘径迂回,但现在我已设法让他明白,金山秘径确实失传,再说他既然成功夺得碎叶,弓曳的秘密对他就没什么意义了。”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裴素云纤弱的肩膀,“可怜的女巫,裴冠给你们家族留下的秘密太多了,招致各种人物窥伺,真是够你受的……”

“至于乌质勒想发掘的另一个秘密,也就是他们搜这里的目的,我想你也很清楚,”袁从英托起裴素云的下巴,注视着裴素云的眼睛,“你能告诉我吗?”

“伊柏泰,还是为了伊柏泰,”裴素云呓语般地喃喃着,“哪怕沉入沙底,他们也不肯放过我……”她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空无一物。

袁从英将她的脸贴在胸前:“素云,自我生还以来,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如何从埋没的伊柏泰里逃出来的。现在我就说给你听,今生今世只说这一次。”

锥心刺骨的伤恸让他们紧紧相偎,就连最坚强的灵魂,也不能独自面对如此惨痛的回忆,那既是他的、也是她的——最深最深的恐惧。

当“炎风”远去的足音再也听不见的时候,袁从英在黑烟弥漫的砖石堡垒中昏迷过去。身体下面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将他唤醒,他用尽全力撑开眼皮,发现炽烈的日光透过窗洞洒在脸上,全身滚烫,嗓子干渴欲裂,他摸到身旁的水袋,忍着剧痛灌下几口,立即呕出许多血块,头脑反而清醒些了。袁从英发现,原本充满整个砖石堡垒的烟雾已经散尽,他用石块堵住的台阶下也不再有黑烟喷涌而出。一定已是正午时分,阳光灼人,周围酷热难当,他侧耳倾听,沙野上寂静如昔,但是,不对!

又一阵猛烈的震颤从身体下传来,紧接着震动连续不断越来越强,台阶下面传来闷闷的轰隆声,似乎伊柏泰的地下监狱正在沙海底下翻腾起伏。袁从英完全无力起身,只能艰难地挪到台阶旁,刚想看看下面发生了什么,突然,整个地面就在他的眼前和身边纷纷塌陷!他本能地翻滚,想避开沉陷的区域,但是地下的巨响变得震耳欲聋,坚固的堡垒亦开始不停地摇晃!

袁从英刚来得及扑上堵在台阶口的大石块,堡垒就开始歪斜着沉陷。他昏乱的头脑中终于意识到,必定是搭建起地下监狱的横梁木桩被大火烧尽,伊柏泰的地下早被挖空,地面全靠这些木架支撑,如今所有的支撑毁于一旦,黄沙像海水般流向凹陷的区域,而他,亦将随着地上的一切没入寂寂沙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