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 (第31/41页)

冒用祇右卫门之名,此恶人使信众坚信祇右卫门尚在人世。遭极刑却依然不死——这既是矛盾,亦是奇迹。

既非未遭刑处,亦非殁后成鬼。

这骗局的巧妙之处,便是使信众相信祇右卫门虽遭刑处,却依然健在这一矛盾。如此一来,恩义被信仰代替,亲切的善人则被供奉为膜拜对象。

信众未受任何胁迫,而是出于盲从的自愿。为祇右卫门而死不被视为无谓牺牲,而被视为殉教之举。如此一来,不信者便被贬为异端。

凡半信半疑者、违背教义者,均被信众攻击、排挤,一旦被撵出聚集之处便无从营生。强制者并非本尊,亦非神明,而是信众自己。而盘踞此盲信之中心者,即为熟识生前的祇右卫门者——

就是这聚集处内的住民。祇右卫门生前所言,透过他们之口传述,成了如论语或佛经般的金科玉律,广为流布。若能善加利用此盲信,便可为所欲为。

无须威胁利诱,只消谎称此乃神谕,信众便会心甘情愿铤而走险。

殊不知冒名祇右卫门的幕后黑手,极可能是陷害祇右卫门的真凶。

一股莫名怒火在又市心底涌现,但旋即沉淀。

这些家伙是善是恶?是该饶还是不该饶?受害者,丧命者,以及葬身此地的山崎。究竟该如何是好?

“意下如何?又市。”三佐开口说道,“你与我们俱为毫无身份之徒。寅之助大爷则是个武士,即使为人和善,可惜依然是武家之身。若求其奉祇右卫门大爷之托奉上性命,必将不从,我们只得杀之。你又是如何?就乖乖受祇右卫门保护吧。”

“遗憾的是,我可没如此顺从。若要我死,可不会乖乖奉上性命。”

“的确遗憾。”众人朝前聚拢,“若愿加入我们,便可免一死。但若宁为城内百姓之卒,同祇右卫门大爷作对,便只能乖乖受死。”

杀——众人齐声叫喊。看来大概不下两百人。换作其他地方,或许难以想象,然此处可不同。既无地名,亦无人管辖,此处乃无身份者群集之地。

说来可真讽刺,鸟见大爷。大爷以为此处最为安全,实则最是凶险。

人群一步步朝又市聚拢。看来,这回必是难逃一死。

“喂。”又市开口说道。这下他也和山崎一样,无法默不吭声了。“杀不杀我哪由得着你们决定?倘若祇右卫门真如你们所言,是个值得牺牲一己性命的活菩萨,但这不就代表你们的命不是由自己,而是由祇右卫门这家伙决定的?”

众人默不作答。

“哼,瞧你们,这下无话可说了是不是?方才我默默地聆听你们一番长篇大论,话说得可真好听。然正如你们这些毫无身份者,不管是武士、农户、百姓、长吏,还是非人,不也是同样道理?大家不过是守个行规。在各自的行规下,任谁也不自由,且不分人等高低,贱者贫苦,贵者辛苦,处境同样可怜。因此,少在行规外看人热闹说人风凉话,受苦的可不是只有你们。你们那套道理,岂不和武士轻视农户的心态差不了多少?”

众人并未作答,然脚步已停了下来。

“山崎寅之助喜与你们共处,就连银两也分赠给了你们。而你们对大爷他百般照料,双方可谓共存共荣。然你们只因祇右卫门一句话,只因他是个武士之身,便将他给杀了。人本不该有强弱尊卑之分,身份、立场、血缘什么的,全是胡说八道。凭什么认为自己什么人也不是?开什么玩笑,你们根本是杀人凶手。杀了人却没半点愧疚,你们的确不是人。”

三佐转过身去。

“哼,要杀尽管杀吧。我虽是个无处容身的无宿野非人,但可不似你们装模作样地自称毫无身份。我可是……我可是小股潜又市呢。”话毕,又市盘起双腿,席地而坐。

“又市。”三佐低头俯视又市说道,“方才所言,的确有理。然而,我们已别无选择。若为祇右卫门大爷所弃,就等于顿失标的,信仰毕竟难以抛弃。还是得杀了你才成。拿命来吧——”

霎时,无数双手朝又市伸去。

又市闭上双眼。

“住手!”此时突然有人喊道。每双手都停了下来。又市睁开双眼,只见人墙中出现了一道缝。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站立其中。此人身披白色单衣,头戴白木棉行者头巾,腰缠粗绳,颈挂化缘盒,手持五钴铃。

此人——不正是又市寻觅多时的御行?

“此人不可杀。不,凡杀生均不可为。盗窃、勒索,均不可再为之。”御行以洪亮低沉的嗓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