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9/12页)

“是盒装的。”丽蒙娜说。

“我今天早上就注意到了,”约拿单说,“每件小事都能让他激动不已。”

“我觉得那个教师很可怜。”丽蒙娜说。

“约拿单,”阿扎赖亚说,“可以说是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假装我不容易激动没有一点儿意义。不过,我得再说一遍,我小时候的那个保姆从来就没有做出过这样好的点心。现在我不会用那个保姆的故事来烦你们,但是将来什么时候,等你们的孩子在这儿的时候,我会给他们讲她所有的事。孩子们喜欢听我讲,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也许你们听说过那个犹太小贩的传说吧。据说他到了一个专杀犹太人的恐怖村庄里,用笛声把村子里所有的小孩都引诱出来,跟着他走,直至把他们都引到河边淹死。小孩子们愿意跟着我上刀山下火海,因为我给他们讲最好听的故事,让他们都有点儿害怕,又不是很害怕。”

“碰巧我们,”约拿单的声音低沉、困倦,“一个孩子都没有。”

阿扎赖亚抬起头。正在这时,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出现在丽蒙娜的嘴唇周围,却丝毫没有触及她的嘴唇。在消失之前,这微笑又在她那迷茫的目光中停留了片刻。她谁也不看地说:“我们曾有过一个小女孩,却又失去了她。”稍过一会儿她又说:“这件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就那么发生了,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它非要发生不可。”

屋里寂静无声。约拿单站起来,显得又高又瘦。他把空杯子都拾起来,拿到水池里。他出去之后,阿扎赖亚注意到丽蒙娜的金发披散在肩上和背部,左边多,右边少。他注意到她细细的脖颈,以及前额和面颊的优美线条。他想,她的确很美,约拿单也挺英俊。他喜欢他们两个人,虽然也有点儿嫉妒他们。想到自己提起孩子的事惹得他们心痛,他皱了皱眉。他也感到羞愧,甚至厌恶自己在听说他们一个孩子也没有的时候竟然有点儿高兴。他心想,我一定要让他们现在和将来都过得幸福。我一定要跟他们非常亲密,以至于他们离了我就不行。她那基督徒般的美貌是那么苍白、痛苦。我绝不能让她知道我实际上有多么卑鄙。

阿扎赖亚开始隐约希望这个女孩能伤害他,对他做什么错事,好让她必须进行补偿。可是,他却想象不出这种情况怎样才会出现。

在扶手椅的一端摊放着一本《巫师与巫药》。当约拿单回到房间的时候,阿扎赖亚由于一直看着地板,没有注意到约拿单已把那本书合上了。当他把书放回书架的中间时,阿扎赖亚很有礼貌地询问他可不可以抽烟。

约拿单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那包昂贵的美国烟递给了他,那包烟是那天下午阿扎赖亚作为礼物送给他的。

“很久以前,”阿扎赖亚说,“在古希腊,有一个哲学家相信灵魂依附在人的体内,就像水手待在船上。这个比喻尽管非常可爱,还是应该受到驳斥。另一个哲学家这么写道:灵魂待在人的体内,就像蜘蛛趴在自己的网上。以我的陋见,这个比喻更贴近真理。在那些漫长、痛苦的流浪日子里,我逐渐培养自己的观察力,运用这种观察力,我早在一小时十五分钟之前便注意到这儿肯定有个人喜欢下国际象棋。要是你们允许我冒昧地猜测一下的话,约拿单,那个人就是你,而不是你的朋友。”

约拿单打开棋盘,摆好棋子,阿扎赖亚自我吹嘘了一番,又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话,并带着歉意指出:“一位了不起的哲学家曾经说过,夺得奥林匹克金牌的人并不见得是全希腊跑得最快的人,他只不过是在那次比赛中跑得最快而已。”

约拿单·利夫希茨和阿扎赖亚·吉特林一边抽烟,一边默不作声地下着象棋,丽蒙娜则坐在收音机旁边,腿上放着刺绣袋,沉浸在梦幻之中。泪水不断地涌入约拿单的眼眶,他既不把它擦掉,也没心思给客人解释。丽蒙娜依然没有把花瓶里的松枝拿走,因为她没找到鲜花来替代它。

五六步之后,阿扎赖亚犯了个大错。他竭尽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评论道,尽管这局棋实际上在几乎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约拿单提议他们重来。

但是阿扎赖亚拒绝了。他抱怨外面雷声隆隆的,他无法完全集中思想,但他坚持要苦战到底,颇具几分急躁的运动员的气度。“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人绝不会了解成功的喜悦。”

听到这句话,丽蒙娜把刺绣按在腿上,抬起头看着他,却注意到许多细细的、焦急的皱纹在他的眼圈周围忽隐忽现。他独自一人吃了大盘里的所有点心,只留下了一块唯一的幸存者。为礼貌起见,他做出让步留下了这最后的一块,却又总是心不在焉地把它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有一次,他甚至一直举到了嘴边,直到最后一刻才清醒过来,又轻轻地把它放回盘中。丽蒙娜打开了袋子开始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