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2页)
他的客人们会坐在地板上,全神贯注地倾听他的每一句话,只是偶尔打断他,请他做一些解释。美丽的姑娘们会交头接耳地小声说:没办法,根本没办法说服他搬进好一点儿的住所。这儿是他第一天晚上住的地方,他打算一直在这儿住下去。这个人完全没有物质需求。有时,我们在深夜里醒来,会像做梦一般地听到他的吉他声。休息的时候,那些赤脚的女孩中会有一个人主动提出为所有在座的人煮咖啡。他会冲着她豪爽地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后来,来访的人们起身告辞,又有新的一批人来到这里,其中有的人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们来寻求鼓舞、指导,或者仅仅是为了在他身边待上一会儿。他会劝诫所有的人都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他会向他们宣传练就坚强毅力的必要性。他会不假思索地驳斥一切政治花招和冒险策略。
当然,他会结下许多死敌。他会在报纸上同他们较量,如果需要的话,他会用同情又讥讽的腔调,引用斯宾诺莎或者其他著名思想家的话。他会采用宽容的口吻,仿佛老保守派不是由愤怒的老人,而是由鲁莽的土耳其年轻人组成的,他很同情这些人对他所做的攻击,所以不愿意进一步刺伤他们那早已备受伤害的自尊心。
有一天,也许甚至是在明年夏天之前,艾希科尔总理会向他的心腹打听这个旷世奇才的情况。为什么不把这个年轻人带来见我,让我亲自鉴定一下呢?阿扎赖亚应邀来到艾希科尔的办公室,秘书只给了他十分钟的时间。可是半小时以后,艾希科尔会命令他的秘书推迟所有的预约。他会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完全为阿扎赖亚对国家事务所做的分析折服。他只是偶尔才敢提出一个问题,或用铅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匆匆记下阿扎赖亚的回答。时间会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而艾希科尔总理没有把灯打开,他完全痴迷地听着阿扎赖亚讲述他那些年克己苦修的生活。最后,他会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放在阿扎赖亚的肩膀上,然后说:“Yingele[32],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我这儿了,你已成为我国公民。至于明天上午七点,你应该待的地方是在我的身边,在那边那个房间里,只有通过我的私人办公室才能和你取得联系。这样,我需要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不过现在,我想问一下纳赛尔[33]的真正意图何在。另外,我们怎样才能把全国的年轻人都团结在民族统一的旗帜之下呢?
他最后从总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从她们身边走过时,那些身材曼妙的秘书们互相低声耳语。他的肩膀微微前倾,脸上既没有傲慢,也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掺杂着忧伤的责任感。
有一天,格莱诺特基布兹的书记约里克·利夫希茨会对他的朋友哈瓦说:“唔?是谁发现了我们的阿扎赖亚呢?是我,那就是我,虽然我差点儿就糊里糊涂地把他撵下台阶。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是怎么在那个冬天的晚上出现的。从来没人像他那么忧郁,而且,他身上比一只淹死的猫还要潮湿。瞧瞧,他如今成了什么人物了!”
阿扎赖亚唯一没有想到的事便是第二天等着要他去干的拖拉机库的工作。他胡乱寻找了一通,没有找到电灯的开关,所以天花板上那盏布满灰尘的、光秃秃的电灯泡仍然散发着微弱的光。他开始感到一阵倦意。羊毛毯太薄,他躺在下面无法暖和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午夜过后的某个时刻,他听到胶合板隔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单调的哼唱,像是一种尖声的祈祷,或者是一种咒语,用的既不是希伯来语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语言,那粗声粗气的喉音像沙漠里的风声一样,而且仿佛是在某种邪恶的梦境中发出的呓语:
“为什么异教徒,嗯,和人们都徒劳地,唔,乱想上帝和他的弥赛亚……他地位太低,我们不尊重他……他比三十个人都要尊贵,可还是不如您……大卫王要——他当卫士……亚撒是约夫的兄弟……还有他表兄以利亚……还有赫尔兹和帕尔泰……还有伊卡什·泰库特的儿子伊拉……还有萨尔默·阿乎海特……他惹人讨厌,他……”
阿扎赖亚·吉特林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踮着脚尖悄悄地走到墙边。从胶合板的裂缝中他瞥见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坐在一只矮凳上,一条羊毛毯一直裹到头部。他两手各拿了一根织针,膝盖上放着一个毛线团。他正在织毛衣。
阿扎赖亚回到床上,身体在羊毛毯下缩成一团。屋外呼啸的寒风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钻进窝棚。粗糙的羊毛毯扎痛了他的皮肤。他半梦半醒地几乎躺到天亮,一直拼命地想再次开启自己思维的魔力。他渴望着那些女人来爱他、安慰他、全心全意地伺候他,其中有两个年轻、丰满的女人将会丝毫不觉羞涩地任意摆布他,而他会像现在这样躺在那里,紧闭双眼,心脏疯狂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