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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再想回去心平气和地干活就很困难了,我觉得应该出去换换环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们开着汽车,向超市行进。我需要再买些油漆,而且我知道她要去买几样东西,很少有哪个姑娘不缺洗面奶和润肤霜的,也很少有不想去商场购物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可以用一管口红,两三条女式短裤,或是一板杏仁巧克力,把她头顶笼罩的阴云彻底驱散了。

我们把车窗半开着,慢悠悠地将车子开到城里繁华的大街上,正午的阳光像涂抹在圣饼上的一层厚厚的花生酱一样。我吹着口哨把车子停在了停车场,一路上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我并不担心,因为不出三十秒,我就可以把她领到化妆品专柜前,那时问题就解决了。由于她背过脸去,把手插在口袋里,所以只能由我来推购物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过二十秒吧。

超市里的人不算多。我待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让她自己挑选商品,看着她把一个又一个的盒子扔进购物车里。我心想,在收款处他们是否能给我打折,我就要找点儿借口,说这些包装盒看起来多么凹凸不平。但是现在我默不作声,毕竟我手里还攥着好几张好牌呢。

我们正朝着美容专柜走过去,最终我们只是从那里经过,并没有停下来。我有些迷惑。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一段狐步舞曲,也许她决定就这样板着面孔,一直到天黑。不管怎么说,看来要小心出牌了。

在内衣专柜前,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她甚至都没有放慢脚步。不过没关系,我停了下来。我在第二排货架旁边站住了,匆忙地挑选了两条短裤,是颜色很艳的那种,然后我重新追上了她。

“你看,”我说,“我给你买了三十八码的内裤。挺好看的吧?”

她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好吧,我一把抓起了内裤,当我们经过冷冻食品柜的时候,我随手就把它们扔进去了。我对自己说,更糟糕的是,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黑了,然后她会持续不停地咒骂。我明白自己必须要忍耐这些,我放慢了脚步,在卖油漆的柜台前面停下来,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当我仔细地察看标签的时候,听见身后发出鸟儿翅膀的拍打声,紧接着传来轻微的撞击声。我抬头一看,只有我和贝蒂两个人站在过道上。她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正低着头看书呢。周围的一切似乎很平静。大约有五六个可以旋转的货架依次排列在那儿,上面陈列着很多书。正好位于电脑控制炉和微波炉的前面,然而附近只有一个可爱的姑娘,没有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这儿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敢对天发誓,我确实听见了……当我刚低头去看一罐丙烯酸涂料的时候,那种翅膀拍打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一共响了两声,而且先听见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我不知道这会是何等轻盈的芭蕾舞步,甚至是来自哪一场神秘戏剧的序幕,一个影子在墙上晃了一下,意外地被我撞见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贝蒂,她抓起一本很厚的书。她随便翻阅了几页,接着愤怒地从头顶上扔出去了。这次她扔得不算远,正好落在我的脚边,书脊被摔裂了,它滑落到过道的中央。我拿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予理会。我把油漆桶倾斜一下,开始仔细阅读着标签上的使用说明,这时,书一本接一本地向四面八方飞去。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站起身来,拎起我的油漆桶,把它放进购物车里。短短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碰撞了一下。超市里很闷热,我突然觉得很想喝点什么。她的一头长发晃动了一下,然后抓住眼前的第一个旋转货架,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它一把。随着一声可怕的撞击声,货架顷刻之间翻倒在地上。她几乎没有挪动几步,就把其他的货架接连推倒,然后逃跑了。我待在那儿,两只脚似乎被固定在地板上。当我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把购物车转了个弯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从我的身后跑过来。他的样子非常凶悍,我猜想他是超市里专门负责盯梢的人。他的脸像打了鸡血一样涨得通红,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喂,”他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推开。

“不清楚,”我说,“你应该自己过去看看……”

他不知道是应该放我走呢,还是该去察看一下遭受洗劫的地方,我发现这个问题让他感到左右为难。他瞪大了眼睛,轻轻地咬着嘴唇,一时没了主意。我似乎听到他轻微的呻吟声,不过我丝毫不感到惊讶。有时候生活中会遇到一些让人不堪忍受的事情,你完全有理由把你的愤怒和无奈向老天吼出来。我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因为他也许就出生在这里,也许他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而且他的全部生活就在这儿,这就是他所了解的世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可以在这里再工作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