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完没了的女人(第3/4页)
“‘甜瓜汁。’
“我心想,这是什么地方?你听见了吗?西瓜汁和甜瓜汁,这是上帝许下的福地。左巴,你交上好运了,就像耗子掉在奶酪上。
“我走上楼梯,一座庞大的木楼梯,踏上去吱嘎响。努莎的父母站在楼梯口,他们穿着绿色长裤,系着带穗的红腰带,是当地数得着的人物。他们伸出双臂,又抱又吻,把我弄得满脸口水。他们讲话很快,我听不太懂。但从他们脸上看出,他们对我绝没恶意。
“我进入大厅看到什么了呢?一张张饭桌都摆好了,丰盛的食物和饮料琳琅满目。男女亲朋都站在那里。努莎脸上涂抹脂粉,身穿礼服,胸脯隆起,像个船头雕像站在前面,闪烁着青春的艳丽光辉。她头上扎着红头巾,胸前绣着镰刀和锤子。我对自己说:‘喂,左巴,你真走运,这块肉是给你的吗?你今天晚上就把这肉体搂在怀里吗?’
“男男女女都把他们的好牙齿用到吃食上,吃起来像猪一样,喝酒像往窟窿里灌。
“‘神父呢?’我问努莎的父亲。他坐在我旁边,正兴致勃勃吃得冒汗。
“‘给我们祝福的神父在哪儿?’
“‘没有神父,’他唾沫四溅地回答道,‘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鸦片。’
“说完,他挺起胸脯站了起来,松开红腰带,扬起手让大家安静。他举起满满一杯酒,看着我。然后,他开始讲话,讲啊讲,他是冲着我发表一篇演说吧!天知道他说些什么!我实在站够了,开始感到有点醉,又坐了下来,把膝盖紧紧贴着坐在我右边的努莎的膝盖。
“老头子说个没完没了,都冒汗了。于是大家向他扑去,把他抱住,让他住嘴。努莎向我使眼色:‘现在,该你说了!’
“轮到我站起身,用半俄语半希腊语讲起来。我说了些什么呢?我要是记得才见鬼呢。我只记得到末了我喊出一首克来夫[1]之歌。我莫名其妙地吼起来:
克来夫下了山,
个个是偷马的贼!
马匹他们找不到,
他们找到了努莎!
“你瞧,老板,我根据情况把歌改了一下,
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妈妈!
啊,我的努莎,
啊,我的努莎。
呸!
“喊着‘呸’时,我就扑向努莎,去亲她。
“就是应该这样。我仿佛发出了大家期待着的信号,他们等待着的就是这个。几个红胡子大汉跑出来熄灭灯火。
“女人们开始尖声叫喊,仿佛惊惶失措。紧接着她们便在黑暗中吃吃地笑起来,像是被胳肢得发笑。
“发生什么事了,老板,只有上帝晓得。不过我想,上帝也不会知道。否则,他就会降下天雷把我们都劈了。男人和女人混杂在一起,在地上打滚。我呢,我急着去找努莎,可怎么也找不着她!我找到另一个女的。
“天刚蒙蒙亮。我起身想和我妻子一起走。光线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抓住一只脚,一拽,不是努莎的。我抓另一只,也不是。再抓另一只,还不是。直到最后,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了努莎的脚。我拽它,推开压在她上面的两三条大汉。可怜的努莎差点被他们压扁了。我叫醒努莎说:‘努莎,我们走吧。’她回答我说:‘别忘了你的皮大衣。走吧!’我们就这样走了。”
“那么后来?”我看见左巴沉默了,又问他。
“你又问‘后来’。”左巴不高兴地说。
他叹了口气。
“我和努莎一起过了六个月。打从那天起,我向你发誓,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给你说什么都不怕,除了一件事,就是魔鬼或上帝把这六个月从我的记忆中抹掉,你明白吗?”
左巴闭上眼睛,似乎很激动。我第一次看见他为一件遥远的往事这样动情。
“你这么爱她吗,这个努莎?”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左巴睁开了眼睛。
“你年轻,老板,”他说,“你年轻,不会明白的。等你也有了白头发的时候,我们再谈这没完没了的故事吧。”
“什么没完没了的故事?”
“女人呗。我跟你重复说了多少次?女人是个没完没了的故事。现在,你就像一只刚长成的公鸡,刚一跟母鸡交配完就鼓起嗉子,跑到粪堆上趾高气扬地叫起来。公鸡看见的并不是母鸡,而是它们的冠子。小公鸡怎么能懂爱情呢?一点儿也不懂。”
左巴轻蔑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后转过头去,不愿意看我。
“后来呢,左巴?”我又问她,“努莎呢?”
左巴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的大海。
“有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没有见到她。原来她几天前跟来到村里的一个俊俏军人跑了。这就全完了!我的心碎成两瓣。不过,这家伙又很快地黏合起来了。你看过那些用红色、黄色、黑色的布,粗针大线缝补起来的风帆吗?即使是最强劲的风暴也撕不破它们。我的心就是这样,有三万六千个孔,三万六千个补丁,它再也不害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