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这碰巧让我听到了薛·布尔能抵达牢房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说。然后频道恢复了正常。
现在你也许注意到,我比I层内绝大多数的白痴高等一些,因为我并不真正属于这里。那是一桩激情犯罪,我的重点在激情,而法庭则看重犯罪。我问你,假设你生命中的挚爱找到他的新欢,某位比你年轻、清瘦,甚至更好看的人,你会怎么做?
讽刺的是,法院的杀人判决,怎么也比不上我在狱中所遭受到的蹂躏。上次的CD4免疫细胞检查是在六个月前,当时数值降低至每立方毫米血液中仅有二十五个。未感染艾滋病的正常人,该数值可高达一千甚至以上。病毒成了白细胞的一部分,当白细胞再生以抵抗感染时,病毒也会跟着再生。免疫系统的弱化使我更有可能生病,并发肺囊虫肺炎、住血原虫病以及巨细胞病毒感染的几率也跟着提高。医生都说我不会死于艾滋病,而是将死于肺炎、肺结核或脑部细菌感染。在我看来,这些病名只不过是语义上的差别。死亡就是死亡。
艺术是我的志向,现在则成为了消遣,毕竟在这种地方想获取所需材料,是一项莫大的挑战。以前的我偏好温莎牛顿的油彩、红貂毛刷和亚麻画布,而现在的我则使用任何能到手的东西。我让外甥们寄来他们画在厚纸板上的铅笔画,这样我可以擦掉图案重复使用纸张。我还会囤积能够制造颜料的食物。今晚,我埋首于亚当的肖像画,当然是凭着我仅存的回忆画的。我把苦心从彩虹水果糖上收集来的红颜料和少许牙膏在一只果汁饮料瓶盖内混合,并在第二只瓶盖内混合咖啡和一点水,最后将两者结合,化成最能匹配他肤色的色彩——一种发亮暗稠的糖蜜色。
我先用黑色描绘他的轮廓,宽阔的额头、强韧的下巴、鹰钩鼻。再用小棍子从《国家地理杂志》内一张煤矿场照片上刮下乌木色,加上少量洗发精制造一种白垩色颜料,再用一根尖端断裂的铅笔,将色彩转移到画布的替代品上。
我的天,他是如此的俊俏。
指针早已指过凌晨三点,但是老实说,我的睡眠并不长。当我好不容易睡着时,就又得起床上厕所。最近我吃得很少,以至于食物有如光速流窜过身体。我胃不舒服,头痛,口腔和喉咙的霉菌性炎症让吞咽变得更加困难。相对地,我利用失眠来刺激艺术创作。
今晚,我盗汗得很厉害,醒来时全身都湿透了。我换掉床单和衣服,不想再躺回床垫。我拿出我的画,开始重新创造亚当,却被其他挂在牢房墙壁上已完成的亚当肖像分心。亚当摆着以前来我教书的学院当艺术课模特儿时相同的动作;亚当早晨睁开眼睛时的脸庞;而回头看的那个姿势,和我枪杀他时一模一样。
“我必须这么做,”薛·布尔能说,“那是唯一的办法。”
今天下午他抵达I层后,就一直保持安静。我心想,现在这个时间,他能跟谁说话。然而,这层区域空荡荡的。他也许做了噩梦。“布尔能,”我小声地叫,“你还好吗?”
“是谁?”吐出字句对他而言异常困难,并非口吃,而是每个音节都像一块他必须费力往前拉的石头。
“我是路希尔斯。路希尔斯·杜弗里斯。”我说,“你在跟谁说话?”
他迟疑了一下:“我想,我是在跟你说话。”
“睡不着?”
“我睡得着,”薛说,“只是不想睡。”
“那你比我幸运。”我回答。
这只是句玩笑,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你并不比我幸运,而我也未必比你不幸。”他说。
没错,从某方面来看,他确实说得有理。我没有被判处和薛·布尔能相同的刑罚,但我和他一样,都将死于这所监狱的四堵墙之内,只是早晚的问题。
“路希尔斯,”他说,“你在做什么?”
“我在画画。”
一瞬间的死寂:“你的牢房?”
“不,是一张肖像画。”
“为什么?”
“因为我是艺术家。”
“以前在学校,一位艺术老师说我嘴唇很古典。”薛说,“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关于古代希腊罗马的典故。”我解释道,“而我们所看见的艺术是表现在……”
“路希尔斯?今天在电视上,你有没有看见……红袜队……”
包括我在内,I层的每个人都有死忠的一队。每个人都小心谨记各方联盟的比分,然后讨论裁判公平与否,仿佛他们代表法律,而我们则是高等法院的法官。有时我们支持的队伍希望破灭,就像我们自己一样;有时他们能冲入决赛,我们便和他们分享胜利。不过,下一赛季尚未开始,今天的电视并未转播任何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