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 切叶蚁(第3/5页)

“然而,关键时刻营地的收音机坏了。”

“在来到府上之前,其实已经遭到两三家拒绝了,正有些失望。”

他们想要听的,是获得了不起的奖项的一位日本物理学家的获奖纪念演说。但是当时的我就只认为,既然不惜特意到别人家里来听,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节目;得知那是诺贝尔奖,也是到了相当后来的事了。

收音机是我家最昂贵的家什,是父亲结婚时带来的几乎算是唯一一件像样的物什。对它进行最有效利用的,可说是母亲。准备出门上农场的慌里慌张的早晨,休息日的午后,或者进入梦乡前,母亲必定打开收音机的开关——确定天气情况以安排干农活的顺序,陶醉在罗曼蒂克的音乐中,倾听父亲去打工的城市的新闻。“爸爸未必至今还在那里,不是吗?”我想归想,当然没说出口。

“这么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调不惯收音机的外祖母显得有些不安。

“当然是大大的管用。可以的话,让我来调频道吧。”

助手之一的紫菜色马甲以对待自己私人物品般的巧劲儿转动旋钮、调整天线,很快,透过严重的杂音,传来渴望听的节目。

“好,行啦!”

“噢,是这个!是这个!”

“离演说开始,起码还有二十分钟吧。”

他们一致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妹妹不知不觉间止住了哭泣,可仍旧贴在外祖母的背上不愿离开。外祖母煮了咖啡款待他们。

“请问,你们在森林里干什么?”见他们喝下一口咖啡后,我问道。

“是观察蚂蚁哦!”

老师回答。听他语气温和,我也放心了。因为,我一直保持着警惕,担心一旦确定收音机能听了,他们的态度骤然改变该怎么办。没准日本人讨厌小孩子也说不定。

“对,是切叶蚁。你知道不?”

黑痣助手说,我点点头。

“那边的原始丛林里多得是呢!”

外祖母拿咖啡勺指了指窗外,像是想问:“观察那种到处都是的虫子有什么用?”

“是的,正如您所说,有很多。但是不能说因为有很多,就可以小看它们。”

“这些蚂蚁非常聪明。”

“而且很可爱。”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切叶蚁。讲它们的颚如何灵巧地切割下叶子;它们以何等的顽强将那一片一片运回巢穴;它们在巢穴里将叶子进一步弄细以制作培养基,栽培蘑菇以此为粮食的方法何其睿智;它们贯彻执行集体任务时,又是多么的忠实。三个人讲起来滔滔不绝,俨然一副“是老师是助手没关系,夸耀切叶蚁的话,务必让我来”的情形。我们只一味地默默听讲;外祖母偶尔插进来,给三只杯子里添上咖啡。

“拿着叶片行进的切叶蚁队列,你也看到过吧?”老师把脸正对着我这边说。

“嗯。”我注视着眼镜后面的黑眼珠,重重地点了点头。

“使用头与颚,把比自己大的叶子高高举起,简直就像运送供奉上天的供品的勇士,不是吗?虽然没有标识没有地图,几千几万只蚂蚁们却不会迷路,一路朝着蚁穴走回去。在原始丛林的地面上,每回看到连成一线的它们的队列,我总要大吃一惊呢。红褐色的土壤上,小小的绿色隐隐约约、隐隐约约地流过。一张一张的叶片,形状全都不同,却能够漂亮地统一行动,形成不间断的一长条。这就是在原始丛林里静静流淌的绿色小溪。”

对我而言,切叶蚁曾经就只是单纯的切叶蚁,但是在听了老师的话以后,它们就成了勇士,成了贤哲。

“更让人吃惊的是,行进途中下雨的时候,它们会把打湿的叶子毫不惋惜地给扔掉。”

“为什么?”我不由得问。

“因为打湿的叶子腐烂以后会把巢穴给糟蹋了。尽管费时费力辛辛苦苦搬运过来,巢穴近在眼前了,它们却没半句怨言。没有哪个闹情绪,也没有哪个偷奸耍滑,就只是一心一意地、默默地等待骤雨过去,从头再来。”

外祖母发出长长的一声“嗬——”;弟弟注意避免视线碰到一起的同时,依次打量着三个人的脸;妹妹把鼻涕擦在了外祖母背上。收音机里,午间新闻即将播送完毕。敞开的窗户外面,能看见天空与河流之间铺展着细长的森林。

老师那准确的用词和磕磕巴巴的语调,这一说话方式本身就象征着切叶蚁队列。勇敢、拼命、有耐性。我在脑海里浮现出切叶蚁的样子,反复思考有关这呈琥珀色、平淡无奇的小小蚂蚁所隐藏的力量;并思考一直在关注充其量不过是在森林深处悄悄发挥着的这种力量的人。

“切叶蚁可真幸运啊!”我说,“能被各位叔叔观察。如果没有各位叔叔,谁也不会夸切叶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