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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尔君也睡醒了,可她还是躺在沙发上,看着书。
“我真想一直都这样病下去,”她说,“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躺着,看自己想看的书了。”
“你不是生病,”我说,“你的情况比生病要严重得多。快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她没起来。她已经是第二次读《父与子》了,她并没有理会我,就像个不愿意被小事情打扰的书虫似的说她想看书。就这样,我有机会和她说上会儿话了,这回,我要让她的内心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可她却笑了,她说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因为她没觉得自己被打得有那么厉害。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纳闷着她那被打肿了的乌紫的双眼怎么还能看书。
之后我便上了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我的笔记本,却没有找到。我一直在想笔记本上写没写什么和瘟疫有关的东西。找着找着,我找到了园子里,可我好像忘了自己是在找笔记本似的。走到街上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有一种类似的感觉:我是在逛悠,可我并不是毫无目的,可能我还是相信自己能找到些什么东西吧。
大街上和海滩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热闹。海滩上的沙子潮潮的,太阳也不是很炽热,脏兮兮的马尔马拉海十分平静,褪了色的阳伞也被收了起来,透出的无助让人想到了死亡:就像是不能保全自我的文明已经做好准备要被不知从何处、如何刮来的飓风给刮跑似的……我穿过车流,一直走到了防波堤边的咖啡馆。在那儿,我看到了一位老街坊,他已经长大了,结婚了,身边还跟着老婆和孩子。我们聊了会儿,没错,绝望地聊着……
他告诉他老婆,说我是这儿最老的住户之一。他们周一的晚上好像碰到雷吉普了。当他问到赛尔玛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离婚了。接着他提起了我们年轻时的事情,诸如我们在船上一直喝酒喝到天亮之类的,这些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之后,他又说起了其他的朋友,他们都在干什么。他见到了谢夫盖特和奥尔罕的母亲,他们下周要来。谢夫盖特已经结婚了,奥尔罕好像在写小说。接着他又问我有孩子没有。他也问起了大学里的事情,还谈到了死亡,他并没有窃窃私语,不过他说话的样子却像是在窃窃私语。他还说,早上这儿有人打了一个女孩,谁知道为什么要打她呀。就在人群中打的,大家都在旁边看着,却没人管。我们国家的人们已经学会了不管闲事了。最后他说希望能在伊斯坦布尔见到我,还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我。起身时,我看了看他的名片,他赶紧解释道,他开了个作坊,还不能算是工厂,生产一些盆、桶和筐之类的东西,当然了,都是塑料的。
回家的时候,我去小店买了瓶拉克酒。问过倪尔君去不去医院之后,我便坐下来开始喝起来。倪尔君说“不,我不去”的时候雷吉普也听到了,可他还是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就别指望他给我准备下酒菜了吧。我去了厨房,自己弄了些下酒菜,之后便坐下来,专心地想着那些词和画面。我觉得失败和成功不过是两个词,你相信哪一个,最终它便会找到你。他们不是在小说里写过吗:我已经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结束。可能是在奥尔罕的小说里有这么一句吧。雷吉普摆餐桌的时候,我动都没动,也没有理会他那责备的眼神。天黑之后他们扶着祖母下了楼,我把酒瓶给收了起来。可后来,麦廷却毫不遮掩地拿出酒瓶喝起来。奶奶也好像没看到似的:她像是在祷告似的,低声发着牢骚。过了会儿,雷吉普把她扶上了楼。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快,我们回伊斯坦布尔吧,”麦廷说道,“现在,马上!”
“你不是打算住到仲夏的吗?”倪尔君问道。
“我改变主意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接着说道,“我烦这儿,我们这就回去吧。”
“你不喜欢他们吗?”倪尔君问道。
“谁?”
“你的老朋友们。”
“你必须马上走,明白吗,倪尔君?”麦廷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我们明天走吧。”倪尔君说道。
“我受不了这儿了,”麦廷说,“法鲁克,愿意的话你就待在这儿吧。不过,你得把车钥匙给我,我要带倪尔君走。”
“可你没有驾照呀!”倪尔君说。
“你不明白吗,姐姐,你必须走,”麦廷说,“要是出什么事可怎么办?你可别指望法鲁克。我可以开车。”
“你们都醉了。”倪尔君说道。
“你不想走吗?”麦廷问道,“为什么?”
“今晚我们就待在这儿吧。”倪尔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