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云端上的巨人(第8/10页)

每个工作日威利都要去布卢姆斯伯里的杂志社,因此他早上就不再陪珀迪塔了。她只是偶尔上楼来他的小房间,通常是晚上,大概每周来一次,当罗杰去找她所谓的他的相好,而她去不了那幢豪宅又无事可做的时候。如今这样的见面机会得凑上每个人的时间。威利从搬进这幢房子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骗子。他不希望这样,但他喜欢这种新安排,因为它不那么沉重,也令他更喜欢珀迪塔了。

他们谈得比以前多了。他从来没想过要打听那个豪宅情人或者罗杰的情妇。这大约是出于打游击那会儿学来的自制,一开始,为了纪律和安全考虑,禁止过多打听革命运动里的其他人的家庭和出身情况。这种自制已经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而他也是真的不想多了解罗杰或珀迪塔的另一种生活。他只想知道他已经知道的那些;他不想因为知道太多破坏了他侥幸得来的平静生活,在圣约翰树林的这幢房子里,在他的小房间里,在这种无知之中的平静生活。

珀迪塔无意中提起她早年在北边生活时的一些细节。威利要她多说一些。他觉得自己的家庭生活太荒诞,自己的童年太扭曲。根据珀迪塔所透露的那些细节,想象她早年的幸福生活,让威利觉得仿佛自己代替了她漫步在一片光辉灿烂的田野上。这使他比刚开始时对她有了更深的理解。她感觉到了他的关注,于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变得有生气了。她热情起来,不那么被动了。

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她说:“罗杰可能不想提起他和彼得玩的把戏,但我敢肯定他很快就会提起了。他的事业有点儿悬。”“把戏”,罗杰的措辞。接着她话语间多了点儿沉思的意味:“我很为罗杰难过。和彼得在一起,他总是显得很可怜。还把那个破花瓶当礼物带回来给我。有很多借口可以拒绝,他至少能想到一个。罗杰把所有精力,至少是大部分精力,放到了夸夸其谈和抛头露面上。这是罗杰那类人容易栽进去的陷阱。他们有一种现成的模式可以套用,而一旦他们接受了这种模式,他们就觉得没必要再努力了。”

威利说:“但你当年缠着他要他娶你。那是在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

她说:“那时候他英俊不凡,让我着迷。我太年轻,什么都不懂。他就像一个梦幻。他最优秀的一面是他的事业,他的法律。”

之后威利好奇了好一阵子,想知道珀迪塔的这些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一两天以后,他才意识到:珀迪塔的这些话是从她情人那儿学来的,那个豪宅的主人、罗杰的同事。罗杰被完完全全地出卖了。

在布卢姆斯伯里的编辑部待了六个星期之后,威利去了公司在巴内特的培训中心。编辑会说:“他们很快就会要你去巴内特的。”版面设计员会说:“你怎么还没去巴内特?”巴内特,巴内特,它已经不仅是一个地名,它似乎代表着奢华和享受,在那里大家可以自由自在地过上两三个或者三四个星期,不受管辖,薪水一分不少,完全是对幸运儿的一份恩赐。有许多关于那儿的美丽风光、培训中心的美食以及当地的酒吧的传言。

有一本这个地方的宣传册,上面有地图和各类指南。罗杰决定开车送威利过去。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早早地出发了。伦敦的环城公路交通拥挤。罗杰拐进了原先的老路,他们经过的一些地方的名字触动了威利的浪漫情怀。

克里考伍德:二十八年前,在威利眼中,那是个神秘的所在,在大理石拱门往北很远的地方,在他的想象中,那里的生活井然有序,充实安全。琼,那个德本汉姆香水柜台的女孩,她的家人,包括青梅竹马的男友,就住在这里。她在诺丁山的出租屋里让威利经历了一次难堪的性事之后,乘公共汽车回去的也是这里。威利后来还得知,克里考伍德有一个很大的公共汽车库;它还是年轻迷人的女明星简·西蒙斯出生、长大的地方(当时威利很留意有关克里考伍德的信息),这也为香水柜台的琼添了几分难以抗拒的魅力。

星期天下午的公路上,车流壅塞,从车里望过去,克里考伍德,或者说是威利认为的克里考伍德,是一条无穷无尽的红色水平线,那是一栋接一栋的两层楼房,红砖、混凝土,其间散布着窄小的商业区,商店同周围的楼房一般矮小。这一带由六七十年前的建筑师和开发商所建,宛如一个玩偶世界,舒适而狭窄:就是在这幢房子里,杰克和他的妻子生活、相爱、生儿育女;就是在这家商店,杰克的妻子买东买西,就是在这家街角酒吧里,杰克和他的朋友们、他妻子的朋友们有时会喝得酩酊大醉。一点儿也不像城里,没有公园或花园,除了住宅楼和商店,没有其他建筑。这一整片房子似乎建造于同一时期,而克里考伍德——如果这就是克里考伍德的话——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蔓延至汉顿,汉顿又蔓延至下一个城区,就这样蔓延、蔓延,路面偶有抬升,越过下面的铁路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