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皮匠街(第7/8页)
“您如有护照就可以兑换。一马克兑换二十四卢比。我们收取最低一百卢比手续费。请问您有护照吗?”
“哦,我回头再来。”
前一天他写信给萨洛姬妮的时候,就萌发了逃走的念头。而此刻他想:“假如我兑换一百马克,扣除手续费我能拿到两千三百卢比。有了这笔钱,我想去哪儿都行。我必须尽力保住这些马克。千万不能让博杰·纳拉亚知道。”
博杰·纳拉亚只字未提他上午出去干什么了。但他开始担心了。三天之后,当他们在制糖厂的活只剩下三天的时候,他对威利说:“我感觉发生了某种灾难。我们得学会时刻想到灾难。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灰心过。我感觉我们应该考虑返回柚树林里的营地。”
威利想:“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回去吧。我可是另有打算。我要逃走,重新开始。现在这样是错误的。”
那天,侍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满脸堆笑,热情周到。衣服的口袋上有淡淡的污迹,那是他在两三个钟头里不时伸手进去掏零钱留下的。
威利想:“我真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这肯定预示着什么。”当他去邮局时,柜台里的人对他说:“你有封信。我跟你说过要三天后才能来。”
亲爱的威利:
爸爸病了。我们俩都有好多年没和他联系了,如果你问我,我猜我会说,我一直在等着他死,那就没人知道我的来历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确实感到很大的耻辱,那天沃尔夫来带我离开那个不诚实的家和静修处,我真是开心死了。但是听到老头病入膏肓的消息,我觉得应该站在他的立场上来思考那些事情。我想人上了年纪大概就会这样。我发现,他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并非因为他自己有什么过错,我还发现,他的确是尽力而为了。我们是另一代人,属于另一个世界。对于人生的可能性,我们的看法和他不同,我们对他不能过于苛刻。我的心告诉我应该回去看看他,虽然我清楚地知道,回到那里只会发现一切仍然乱七八糟,又会为他们感到羞耻,巴不得扔下一切再度逃走。
威利想:“侍者干净的白制服果然是个预兆。拿一百马克兑换成卢比再回到静修处,这个想法糟糕透了。这是懦弱。这不符合我关于世界的所有知识。我千万不能再那么想了。”
回到皮匠街,他对博杰·纳拉亚说:“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考虑返回营地。如果那儿遭遇了灾难,他们会更加需要我们的。”
那天下午在城里,在他们步行去制糖厂的路上,在干活的几个小时中,在天亮前返回住所的路上,他们彼此靠得很近。威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这个肤色黝黑的人产生了某种像是友谊和关爱的感觉。
他想:“我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这种感觉。这种友谊的感觉,真是太美妙太充实了。我等了整整四十年。它终于来了。”
中午时分,他们被外面的骚动吵醒了:很多刺耳的声音竞相叫嚷。这些声音来自那些皮匠,仿佛他们这样高叫着折磨别人,就能抵偿他们每日里不得不忍受的恶臭。日光从房门四周和上方射进来,令人目眩。威利想出去看看。博杰·纳拉亚却把他拉到一边。他说:“是有人在找我们。最好由我去应付。我知道该怎么说。”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来到骚动的人群中,霎时间骚动更厉害了,不过很快被他声音中的威势镇住了。吵闹声渐渐远去,几分钟后博杰·纳拉亚带了一个人回来,威利认出那人身上正是他们的人惯用的农民装束。
博杰·纳拉亚说:“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会丧失信心。我们几乎要放弃等待了。我们已经喝了一个星期的西北风。”
那个农民打扮的人用搭在肩膀上的又长又薄的毛巾擦了擦脸,就像演员逐渐进入角色一样,他说:“我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是灰狗。我们牺牲了一些人。但上头没有忘记你们。我把钱给你们带来了,还有指示。”
博杰·纳拉亚问:“多少钱?”
“五百卢比。”
“我们到城里去谈吧。现在我们三个外来的人躲在这样一间小屋子里,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这可是很危险的。”
农民打扮的人说:“我必须得打听呀。也许是我说错话了。所以他们起了疑心。”
博杰·纳拉亚说:“大概你是想说点儿俏皮话吧。”
他和新来的人在前面走。他们三个进了威利喝咖啡吃米糕的那个宾馆。侍者的制服已经脏了不少。
博杰·纳拉亚对威利说:“领导层很欣赏你。你参加革命没多久,他们就已经想让你做信使了。”
威利问:“信使是干什么的?”
“信使会来往于各地之间传递信息,传达上级指示。他不参加战斗,也不了解全局,但他很重要。他可能也参与其他工作,那要看战局如何。他可能会从甲地运送武器到乙地。对于一名优秀的信使来说,最关键的是他待在任何地方都不突兀。他绝对不能引人注目。而威利,你就是这样的。你有没有观察过街上?我观察过,看有没有便衣警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辨认出哪些人不是这条街上的人。即便是训练有素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暴露。有二十种可能让自己暴露。可威利无论在哪儿,都像是在家里。即使在制糖厂堆甘蔗渣的院子里,他也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