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王(1)(第8/10页)

最初的主意是由prokuratura(地方行政官)孕育而生的。首都最老的法官非常喜欢这个主意。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找到一个人,这个人要足够正直,不至于同这类事件的原有当事人混淆起来;这个人要足够聪明,不至于在特别法庭上表现得像个小丑或白痴;这个人尤其要有足够的忠诚,愿意为这个案件献出自己的全部,愿意忍受这场骇人听闻的泥浆澡,愿意牺牲他自己的事业以节省别人大量的劳动。这个角色的候选人不好找:此计的谋划者大多来自富裕的家庭,他们喜欢扮演任何角色,就是不愿意扮演这个没了他戏就不能上演的角色。形势看来已经无望了——直到有一天,翁泽博士身穿一身黑衣出现在密谋者的会议上。他没有坐下,就宣称自己完全同意任他们支配。有了机会就要抓紧,刻不容缓自在情理之中,这样他们没有时间为此感到惊讶。乍看之下,此事肯定不好理解:一位思想家,生活单纯,怎么会甘愿自带枷锁,效命于政治阴谋呢。其实他的案例并不是那么非同寻常。翁泽博士经常思考一些精神问题,也常常把最刻板的法律原则应用到最经不起推敲的抽象案例中去,所以一旦有机会去做一件无关私利或者很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时(因为毫无意义,所以依然抽象,这是抽象事物极纯的本质所决定的),他便不可能弃用他个人惯用的老一套方法。更有甚者,我们应该记得翁泽博士就要放弃教职,就要放弃他钟情的四面皆书的书房,就要放弃他新书的写作——简言之,他就要放弃一个哲学家有权珍惜的一切。我们还应该提到,他的身体也不太好;还要强调的是,在案子提交细审之前,他不得不花了整整三个晚上深入研究一些相当专业的文献,文献讨论的是一个禁欲者知之甚少的问题。我们还要补充一点,在作出决定前不久,他刚刚与一个自己暗恋了多年的老姑娘订了婚,那女子的未婚夫一直在遥远的瑞士与肺结核斗争,直到未婚夫去世,她才摆脱了同情对她的束缚。

案子起始于这位真正的女中豪杰对翁泽博士的起诉,称被他引诱到他的秘密garconnière(12) ,“一个奢华而又放荡的狗窝”。一个并不很聪明的少女也对“无花果”王储进行了同样的起诉(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那套被阴谋家秘密租赁并装修的公寓并不是王储过去常租来用以特殊玩乐的那一套,而是在街对面与之相对的那一套——这就立刻形成了整个案件的镜像构思特征)。但这个少女碰巧不知道引诱她的居然是王位继承人,即是说,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告发的人。接下来便是许多目击证人的证词(证人中有的是毫无私心拥护王储的人,另一些是雇来的特工:比第一类人要少)。这些人的陈述是由一个专家委员会精心起草的,我们可以注意到其中有一个著名的历史学家,两个重要的文学界人士,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法理学家。在这些陈述中,王储的行为都是按照恰当的时间顺序逐渐发展的,不过与王储令公众震怒的行为实际所花费的时间相比较,还是有所节略。轮奸、同性恋、诱拐年轻人,以及许多其他荒淫行为都以详细提问的方式讲给被告听,但被告的回答却比提问简短得多。翁泽博士独特的思考方式是有条不紊地下功夫,所以他事先对整个案件以他这种独有的方法进行了研究。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戏剧艺术(事实上,他也从未去过剧院),便以一种学者的方法,无意间成功地扮演了此类罪犯角色。这样的罪犯抵赖罪行时(抵赖是一种态度,在当前案件中意在促使诉讼加快进行),会在矛盾的陈述中找到养料,在糊涂的顽固中获得支援。

一切都如计划的那样进展,可是,唉,很快就清楚了,原来那些阴谋家并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要人民睁开眼睛?可人民都知道“无花果”王储本来就不是个正派人。是要将道德义愤转化成民变?可究竟如何转化,没有任何迹象。也许要将恶行更为有效地揭露出来,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漫长过程,现在的整个计划只是其中一环而已?那么,他们实际上让事情带上了不可重复的独有特点,使之太显眼,太棘手,便不由自主地在第一环和第二环的连接处断了一环,要把这一环重新锻造,比锻造任何一环都要多费些时日。

案件的所有细节一公开,只有助于养肥报业:他们的发行量如此猛增,以至于在随之而来的强劲影响下,一些头脑灵活的人(例如西恩)着手创办新的新闻媒体,宗旨各式各样,但只要报道了该案情况,便能保证他们的成功。摇唇鼓舌之徒,小道消息之辈,远远多于出自公心而义愤填膺的市民。普通民众看了报道,一笑了之。在那些公开的报道中,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由流氓无赖设计的极其可笑的滑稽故事。王储留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小丑模样,油光锃亮的秃头顶上也许挨了一记疥癣怪魔杖的重击,不过依旧是看客们的宠物,展示柜中的品牌。另一方面,翁泽博士的高尚人格不仅没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反而引来了恶意的哄笑(黄色报刊可耻地遥相呼应),民众误认为他是一个随时准备卖身投靠的文人。总之,已经包围了王储的淫荡报道有增无减,甚至出现了极具讽刺意味的猜测,他在阅读有关自己丑行的报道时会有何感受呢?这样的猜想打上了善意的标签,我们无意间助长了另一个年轻人嚣张的鲁莽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