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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和每一小时,每一发炮弹和每一次死亡,都在研磨这根脆弱的支柱,而岁月很快就把它磨损了。我看到,它早已在我的周围逐渐崩塌下来。有个关于德特林的疯狂故事。
他是那么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他的不幸就是在花园里看到了一株樱桃树。我们正好从前线回来,在我们新的宿营地附近,一条路的拐角上,这株樱桃树立在我们面前,在晨曦中显得十分新奇。它没有树叶,而是白皑皑一团锦簇的花丛。
那天傍晚,德特林不见了。后来,他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枝盛开的樱桃花。我们还开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要去参加婚礼。他没有回答,却把花放在床上。夜里,我听到他弄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响声,仿佛在包扎什么东西。我预感到要出什么岔子,就走到他那里去。他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跟他说:“可别干傻事啊,德特林。”
“啊,唔——我不过是睡不着觉罢了。”
“你干吗折下那些樱桃树枝?”
“我要折樱桃树枝的时候,当然我就可以去折,”他固执地答道,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家有一个很大的果园,里头栽着樱桃树。樱桃开花的时候,从放干草的阁楼上望去,好像一整块床单,是那么的白。现在正是时候了。”
“也许你不久就可以休假了。作为一个农民,你甚至还会被遣送回家咧。”
他点点头,可是他已经心不在焉了。这些农民一朝激动起来,会有一种古怪的表情,变成个母牛和渴望之神的混合物,一半痴呆,一半销魂。为了引开他的思绪,我向他要一块面包。他无条件地给我了。那倒可疑啦,因为他一向是吝啬的。所以我就一直醒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到了早晨他又和往常一样了。
很可能他已经察觉到我一直在注视着他。可是第三天早晨,他还是走了。我注意到了,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为了想给他以时间,说不定他是能够穿越过去的。有各种各样的人已经逃到荷兰去了。
可是到了点名的时候,却发现他不在了。过了一个星期,我们才听到他已经被战地宪兵,那种卑鄙的军事警察逮捕。他一直朝着德国的方向走去——那当然是毫无希望的——而他所做的其他种种事情,当然也同样是疯狂的。本来任何人都会明白,他开小差不过是一种怀乡病和一时的思想混乱。可是在前线后面一百公里的军事法庭会知道些什么呢?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德特林的消息了。
然而,这种危险,这种被抑制着的东西,有时又以别的方式爆发出来,就像来自一个加热过度的锅炉似的。只要说一下贝格的结局就够了。
战壕已经被摧毁很久了,现在有的是一条伸缩性的防线,因此事实上我们再也没有什么真正的阵地战了。当进攻与反击来来回回进行了一阵之后,那里就只剩下来一条支离破碎的战线和弹坑跟弹坑之间的激烈的战斗。前面的防线被突破了,于是一小股一小股的部队到处建立起自己的阵地,战斗就在一簇簇弹坑丛中进行着。
我们在一个弹坑里,英国兵从侧边插过来,正在包抄我们的侧翼,就要突入我们背后的阵地了。我们已经被包围起来。要投降也不容易,雾气与硝烟笼罩着我们,谁也看不出来我们要投降,也许我们本来就不愿意投降。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我们听到手榴弹的爆炸声冲着我们过来了。我们的机关枪瞄成一个半圆形,在我们前面扫射着。冷却水蒸发完了,我们急忙拿个盒子挨个递过去,让大家把尿撒在里面,就这样水又有了,我们能够继续进行射击了。可是在我们后面,进攻的枪声却越逼越近。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完蛋了。
正在这时候,第二挺机关枪从最短的距离发射起来了。那机枪架设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弹坑里,是贝格去弄来的,这一下,反攻从后面过来,我们得到了自由,跟后方也有了联系了。
后来,我们在相当好的掩蔽下躺着的时候,有个送饭来的炊事兵讲起,离这里两三百步路,倒着一只受了伤的通讯警犬。
“在哪儿?”贝格问。
那个人把地方描述给他听了。贝格撒腿就走,想要把那畜生抓回来,或者把它一枪打死。半年以前,他才不管这种事咧,那时他很理智。我们试着拦阻他。后来,他还是毅然走了,我们只能说:“你疯啦!”也就让他去了。因为这种前线疯狂症的发作,如果你不能把那个人摔在地上,而且把他紧紧扭住,会变得很危险。而贝格身高一百八十厘米,是整个连队身体最强壮的人。
他是实实在在地疯了,因为他非得穿过火力网不可。可是在我们头顶上到处守候着的这道闪电,却击中了他,使他发了狂。别人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开始狂吼,奔跑,有一个人还试着用手、脚和嘴不断地挖土,想钻到地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