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存的记忆(第2/9页)
在那个年代,年轻的丈夫们是很一本正经的。不久前他们还是求爱者,几乎是玩物,奴颜婢膝,因为性的痛苦而绝望。当婚姻之实已是铁板钉钉,他们就变得果断,挑剔。每天早上去上班,脸刮得干干净净,年轻的脖子上打着领带,在无名的工作中打发一个又一个白天;晚饭时回家,挑剔地看一眼晚餐,抖开报纸,举着,挡在自己与厨房、疾病、情感和孩子的一团混乱中间。他们要迅速掌握很多东西。如何对老板毕恭毕敬,如何管理妻子;如何在抵押贷款、挡土墙、草坪、排水管、政治,以及如何在接下来的二十五年中以一份工作来养家糊口这些事情上享有权威。那么,可以溜回第二个青春期的是女人—在白天,在承担照料孩子这种惊人的责任之余。丈夫不在,精神放松。梦想的叛逆,造反的聚会,高中时那种阵阵狂笑,在丈夫不在的时候,在他付费的四壁间迅速滋生。
葬礼之后,一些人被邀请回到乔纳斯父母在丹达瑞夫的家中。杜鹃花篱正在盛开,红色、粉色和紫色的花。有人向乔纳斯的父亲称赞他的花园。
“啊,我不知道,”他说,“我们当时得在仓促之间弄出个样子来。”
乔纳斯的母亲说:“恐怕算不上什么午餐,只是便饭。”大多数人在喝雪利酒,一些男人喝威士忌。食物摆在加长的餐桌上—鲑鱼冻和饼干、蘑菇馅饼、香肠卷、柠檬软蛋糕、切好的水果和杏仁曲奇饼,还有虾、火腿和黄瓜牛油果三明治。皮埃尔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他的小陶瓷盘子上,梅里埃尔听见他母亲对他说:“要知道,可以回来再添的。”
他母亲不在西温哥华住了,是从白石城赶过来参加葬礼的。她已经没有底气直白地训斥儿子了,毕竟皮埃尔现在是老师,而且结了婚。
“还是你以为不会有剩下的了?”她说。
皮埃尔漫不经心地说:“也许剩下的都是我不想吃的。”
他母亲对梅里埃尔说:“你的衣服很漂亮。”
“是的,不过你看。”梅里埃尔说着抚平她在仪式上坐出来的皱褶。
“这就是问题。”皮埃尔的母亲说。
“什么问题?”乔纳斯的母亲欢快地边说边把一些馅饼放到加热盘里。
“亚麻布的问题,”皮埃尔的母亲说,“梅里埃尔只是在说她的裙子皱了”。—她没有提“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我说亚麻就是这样的。”
乔纳斯的母亲也许并没在听。她望着屋子另一头说:“那是给他看病的医生。坐自己的飞机从史密瑟斯来的。我们觉得他人真是太好了。”
皮埃尔的母亲说:“那真太冒险了。”
“是呀。我想他就是那样照顾偏远地区的病人的。”
他们在谈论的人正在和皮埃尔讲话。他没有穿西装,但是在高领毛衣外穿着体面的夹克。
“我想他会的。”皮埃尔的母亲说。乔纳斯的母亲说:“是的。”梅里埃尔感觉仿佛他们解释了什么事情并达成了共识—是他的穿着方式吗?
她低头看着折成方形的餐巾。不像正餐餐巾那么大,也不像鸡尾酒餐巾那么小。它们交叠着放成两排(角上绣着或蓝或粉或黄的小花),每一块的角都和旁边一块的折角相互交叠。没有两块带同色花的餐巾放在一起。没有人动过它们—她看见屋子里很少有人拿餐巾—即使拿,也是从一排的尾端小心地抽出来的,没有打乱顺序。
在葬礼仪式上,牧师把乔纳斯的生命比喻成子宫里的婴儿的生命。婴儿,他说,不知道任何其他的存在,住在温暖黑暗的水洞里,对于将要闯入的光明大世界一无所知。我们对世界略有所知,但是无法想象,我们经历了死亡的分娩剧痛后幸存下来后将进入什么样的光芒之中。如果可以告知婴儿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他难道不会恐惧和怀疑吗?大部分时间,我们也满心恐惧,满腹疑虑,但是我们不应该如此,因为我们已经得到了承诺。即使这样,我们盲目的头脑还是不能想象,不能相信,我们会进入怎样的世界。婴儿被包裹在无知中,对自己无声无助的存在充满信念。我们这些并非全然无知的人,或完全有知的人,必须小心地把自己包裹在信仰里,包裹在主的话语里。
梅里埃尔看着牧师,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雪利酒,听一个长着蓬乱金发的快活女人说话。在她看来,他们不是在谈论死亡的剧痛和前面的光。如果她走过去和他讨论那个话题,他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