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7/25页)
当塞丝走在上班的路上,十六年来头一回迟到,不由自主地沉湎于无尽的现在的时候,斯坦普·沛德正在同疲惫和一辈子的积习作斗争。贝比·萨格斯拒绝去“林间空地”,因为她认为他们胜利了;他却拒绝承认这种所谓胜利。贝比家是没有后门的,所以他冒着严寒穿过一堵声音的墙壁,去敲她仅有的那扇门。他攥紧兜里的红绸带,为自己鼓劲。头几下很轻,然后重了些。最后他疯狂地砸了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一所黑人住宅的大门居然会不向他敞开。他走到窗下,想哭出来。很显然,她们都在,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开门。老人生怕自己把那条红绸带捏烂,便转身走下了台阶。现在他的耻辱和负疚里又增添了好奇。他向窗内望去,看见两个背影缩了回去。一个长着他认识的脑袋;另一个则让他困惑。他不认识她,也想不出她可能是谁。没有人,从没有人去那所房子呀。
吃过一顿不顺心的早餐,他去看艾拉和约翰,瞧瞧他们知道些什么。也许他会在那里弄清楚,在聪明了一世之后,他是否给自己起错了名字(斯坦普· 沛德(Stamp Paid),意为“债券已偿”。),并且另外欠下了一笔债。鲍恩·约叔亚,他把妻子让给主人的儿子时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字。他把她让出去,这样他就不会去杀死任何人,也不用杀死自己了,因为他的妻子命令他活下去。否则,她解释道,那个家伙玩腻了以后,她该回哪儿和投靠谁呢?送过了那个大礼,他认定,自己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了。无论他的义务是什么,那一幕都已将它们偿清。他原想无债可还会使他变得无法无天、变节背教——甚至变成一个醉鬼,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如此。可是那并没有提供别的出路。干得好;干得赖。稍稍干一点;根本不干。说话有意义;说话没意义。睡觉,醒来;喜欢某人,不喜欢别人。这看起来不太像个生活的样子,而且他也并不满意。所以他通过帮助贫困的人们偿还和清算债务,来把这种无债可还向其他人推广。筋疲力尽的逃犯?他把他们渡过河而且不要报酬;就是说,把他们自己的账单给了他们。“你已经还清了;现在是生活欠你的债。”而收据呢,实际上就是一扇他从来不用去敲的、表示欢迎的门,比如艾拉和约翰的这扇,他正站在它前面,说道:“屋里有人吗?”只须说上一遍,她就把铰链拉了起来。
“你这阵子一直在哪儿忙呢?我跟约翰说了,要是斯坦普都肯待在屋里的话,一定是天太冷了。”
“噢,我在外头。”他摘下帽子,挠了挠头皮。
“外头哪儿?可不在这块儿。”艾拉把两套内衣搭在炉子后面的绳子上。
“今天早上到贝比·萨格斯家去了。”
“你去那儿干吗?”艾拉问,“有谁请你了吗?”
“那是贝比的亲人。我去照看她,不用请。”
“嗤。”艾拉无动于衷。她一直是贝比·萨格斯的朋友,在那个粗暴的时刻之前也是塞丝的朋友。除了在狂欢节上点了个头,她甚至连一次钟点都没告诉过塞丝。
“那儿有一个新来的。一个女的。琢磨着你可能会知道她是谁。”
“这城里新来的黑人没有我不知道的。”她说,“她长得什么样?你敢肯定那不是丹芙吗?”
“我认识丹芙。这个姑娘很瘦。”
“你拿得准吗?”
“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在一百二十四号什么都可能看见。”
“实话。”
“最好去问问保罗·D。”她说。
“找不着他呀。”斯坦普说道。这是实话,虽说他没有费力气去找。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个被他的墓地消息改变了生活的男人。
“他睡在教堂里。”艾拉说。
“教堂!”斯坦普吓了一跳,痛心疾首。
“是呀。他问了派克牧师能不能住在地下室里。”
“那儿可冷得要命!”
“我想他知道。”
“他为什么那么做?”
“他有点骄傲,看起来像是。”
“他用不着那样!谁家都会收留他。”
艾拉转过身,望着斯坦普·沛德。“谁也不能隔着老远跟他打哑谜。他只须随便问问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他去问?就没人能主动表示一下吗?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黑人进了城,得像条狗似的睡在地下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