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25页)
随着二十八个幸福日子而来的,是十八年的非难和日日夜夜的孤独。然后是路上携手的影子向她许诺的几个月洒满阳光的生活;同保罗·D在一起时其他黑人缩头缩脑的问候;属于她自己的床笫之乐。除了丹芙的朋友,这一切又都消失了。是个规律吗?她困惑了。难道每隔十八、二十年,她的难以忍受的生活就要被一次短暂的辉煌打乱?
唉,如果生活就是那个样子——就是那个样子。
本来,她正在跪着擦洗地板,丹芙拿着干布紧跟在后面,这时宠儿来了,问道:“这是干啥的?”她跪在那里,手拿硬刷,看了看那姑娘和她举起的冰鞋。塞丝一步也不会滑,可此时此地,她决定听从贝比·萨格斯的忠告:全放下。她丢开水桶,让丹芙去拿出披肩,自己开始在那堆鞋里翻找,认定里头还有冰鞋。任何同情她的人,任何路过这里、窥见她怎样生活的人(包括保罗·D)都会发现,这个女人因为爱她的孩子们而第三次放弃了——她正幸福地航行在一条冻结的小河上。
她毛毛躁躁、漫不经心地将鞋子四处乱扔。她找到一只冰刀——男式的。
“这样吧,”她说,“我们轮着来。一个人穿两只冰鞋;一个人穿一只冰鞋;剩下那个穿着鞋滑。”
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手拉着手,相互搀扶着,她们旋转过冰面。宠儿穿着那一双;丹芙穿着一只,一蹬一蹿地滑过不合作的冰面。塞丝还以为自己的两只鞋能托住她、稳住她。她错了。她刚在小河上迈了两步,就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姑娘们尖声大笑着和她摔在一起。塞丝挣扎着站起,冷不丁又来了个劈叉,还怪疼的。她的骨头不听使唤,笑声也一样。不论是围成一圈还是排成一行,她们三个都不能保持哪怕一分钟的直立状态,可是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帮另外两个站直,然而每一次摔倒都使她们的快乐倍增。当她们抓着彼此的手抵抗重力时,岸上生机勃勃的橡树和飒飒作响的松树围住她们,将她们的笑声吸收殆尽。她们的裙裾像翅膀一样扇动,她们的皮肤在冰冷、垂死的日光中凝成白镴。
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终于,她们累坏了,仰面瘫倒,喘着粗气。头顶的天空是另一个国度。冬日的星辰在日落之前闪现,近得可以舔到。有那么一刻,塞丝仰望着,进入了它们赐予的绝对安宁。然后丹芙站起来,企图独自作一次长距离滑行。她的单只冰鞋的刀尖撞上了一块冰坨,她摔倒的时候,双臂扑打得这样疯狂而无望,她们三个人—塞丝、宠儿和丹芙本人——一起大笑得咳嗽起来。塞丝用手和膝盖支起身子,仍笑得胸脯震颤,两眼湿润。她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四脚着地。可是等她笑够了,眼泪却仍然止不住,宠儿和丹芙过了半晌才发现这个变故。于是她们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
穿过树林走回家时,塞丝用胳膊一边一个搂住身旁的两个姑娘。她们两个也各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在坚硬的雪地上择径而行,她们磕绊着,必须相互抓紧才行,可是没有人看见她们跌倒。
回到家里,她们才感到寒冷。她们脱下鞋子和湿袜子,再换上干的毛线袜。丹芙将炉火添旺。塞丝热了一锅牛奶,把甘蔗糖浆和香草精搅进去。在炉子跟前裹着被子和毯子,她们喝着,擦擦鼻子,再喝一口。
“我们可以烤点土豆。”丹芙道。
“明天吧,”塞丝说,“该睡了。”
她给她们每人添了些又热又甜的牛奶。炉火吼叫着。
“炉子收拾好了吗?”宠儿问。
塞丝笑了。“是的,炉子收拾好了。都喝了吧。该睡了。”
可是,想到一张没加热的床上的寒气,她们谁也舍不得离开毯子、炉火和杯子的温暖。她们继续啜饮着看火。
咔嗒一响,塞丝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显而易见的是,那声咔嗒在最开始就发出来了——几乎是一声鼓点,在歌儿开始之前,在她听到三个音符之前,甚至在主旋律尚未清晰之前的一声鼓点。宠儿身体稍稍前倾,正在轻轻地哼唱。
就在那一刻,在宠儿哼完歌儿之后,塞丝才回想起那一声咔嗒——让那些信息的碎片依原样各就各位的声音。牛奶没有泼出杯子,因为她的手并没有发抖。她只是转过头来,打量着宠儿的侧影:下颏、嘴巴、鼻子、前额,它们都被炉火映在她身后的墙上,变成硕大无朋的影子。她的头发被丹芙编成二三十根辫子,手臂一般弯向她的肩头。从自己坐着的位置上,塞丝不能细察它们,看不清她的发际,还有眉毛、嘴唇,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