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6/10页)

陈江河,似乎真正尝到了自己卑贱人生中的苦涩与甜美。

陈金水拿过一只馒头,夹过一块猪肉,递到陈江河手上。陈江河哽咽:“叔,我是被爹娘扔了,被你捡回来的。为什么,叔婶、叔伯、大光爹、柱子叔,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对我这么好?”

陈金水说:“那是因为你叫鸡毛,鸡毛比什么都贱,可它是我们敲糖人的宝。鸡毛比什么都轻,可有一阵风他就能飞上天。你是我捡来的,是我们陈家村的人,有朝一日你要是飞上了天,可不能忘了这里。”

陈江河用力地点了点头。十几年来,他没少吃过爷爷、奶奶、叔伯、婶婶家的饭,没少睡过小伙伴家的床,除了身上流淌的血,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陈金水给的,都是陈家村乡亲给的。这金水叔就是自己的亲爹,这陈家村就是自己的家。

陈金水的拨浪鼓是老牛皮做的,已经被小鼓锤敲打得发光发亮了,当他把这个传家宝交给陈江河时,心中一阵畅快:“你的命,归你了。从今往后,你跟我练!将来还指望你成为我陈家的倒插门女婿呢!”

巧姑一听,似懂非懂地低下头去。一家四口,在忽闪忽闪燃烧着的温暖柔和的烛光里,欢快地吃起年夜饭,那燃烧的蜡烛,如同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在翩翩起舞,她在为陈江河的成长唱着赞歌哩。而透过这红红的烛光,陈金水的心中却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诸暨这把火并不是你说烧完就烧得完的……

过了元宵,陈家村的敲糖帮又得一拨一拨出门了。在陈金水这一拨里,多了个学艺的徒弟,就是新入敲糖帮的陈江河。出门做生意不是说你想出去就可以出去的,带着个个头还不及糖担高的孩子,陈金水觉得担子还挺沉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这般年纪还在爹娘怀里撒娇呢,他却没有那个命,小小年纪就得去敲糖。

备足了针头线脑、发夹纽扣、生姜糖等,叔侄俩在诸暨直埠车站下了火车,一股冷空气席卷而来。雪后初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横在面前的是大雪覆盖下的大山脉。抬头仰望,天空雪白得耀眼,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白茫茫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山陡路滑,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金水叔告诉江河,上山最怕身子不稳往前倾,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倒。狭长的路面只够一人行走,如果正巧遇到两个人面对面经过,当中必须有一人要靠边让道。“担子一定要挑平稳,支撑住重心,两手一前一后扶住箩筐。”

陈江河把货郎担的绳子系到最短,这样收破烂回来,沉甸甸下垂的担子就不至于碰到地上。腊月天阴冷潮湿,陈江河虽然筋疲力尽,还是不能入睡。他爬上阁楼时大吃一惊,原来是一副还没有上漆的棺材放在那里。陈江河发现里面很暖和,第二天晚上,他就早早睡了进去。一开始,还怕红脚鬼、白脚鬼,第二天后,就呼呼大睡了。都说懒,懒不过叫花子,苦,苦不过敲糖帮。这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苦呢?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慢慢调教吧。

一副糖担,就是一个移动小百货店铺,很受山区村民,特别是妇女、小孩的喜爱。

这一天,爷儿俩挑着糖担,从赵公村来到次坞村。平时,这个大村的人忙于种地,侍弄庄稼,只有到冬季,才会放下手中的锄头、犁耙,让自个消停些日子。村里寂静而安详,墙根有几个老汉在晒着太阳。未进村头,陈金水就对陈江河说:“敲糖先得学会吆喝,要喊得响亮、喜气,像唱歌一样,你试试。”

陈江河扭扭捏捏,像个小学生:“敲糖换鸡毛哦……”

陈金水苦笑着摇头:“跟没吃饱一样,得拉直脖子,喊得穿透天空,冲破云层!”

陈江河踮起脚跟,直起脖子吼了起来:“鸡鸭鹅毛—破铜烂铁—换糖啰!”

稚嫩的叫喊,招来了几个妇女和小孩。爷儿俩把糖担歇在了村边一座院落外,却见矮墙上趴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看着一只大肥猪满院乱窜,一位老太拄着拐杖挡在门口,生怕肥猪窜出门外,口中骂道:“这个杀猪的,狗背的!猪都从栏里跑出来了,怎么还不来呢?”

陈金水知道,一定是这个杀猪佬因为赌博耽搁时间了,要真让这头猪窜出院子,跑进田野,那可就费事了。

爷儿俩马上放下手中的生意,冲进院子,一人堵住一头。陈江河猛扑在猪的后身,陈金水趁势按住头部,将猪腿紧紧捆起,好一头大肥猪,像一堵墙似的翻倒在地上,瞪着两只酒盅大的眼睛,无奈地嗷嗷直叫。

老太太连连道谢。陈金水借机向陈江河灌输起做人经商的道理:“我们敲糖佬一年到头在外谋生,难免会碰上各种困难。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你想遇到困难时,有朋友来帮你;你在平时能出手帮人家一把时,就不能偷懒,得做有情有义之人。敲糖经商以‘义’为先,这是我们义乌人的理儿。平时看着没什么,生意却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攒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