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10/10页)

陈江河并没有轻信少年的话。敲糖换鸡毛在他心里是那么的神圣,金水叔和乡亲们是那么的聪明能干,连我的命都是敲糖换鸡毛捡来的。你一个毛头小孩说你家干这个就干这个了?他紧闭着嘴巴没有张口,警惕的目光在小屋里四处搜寻。

少年有些急了,她觉得自己的真情受到了羞辱,愤恨地白了陈江河一眼,走到那塌了半截子的护桥墩墙角,拿过一只罐递到陈江河眼前:“这里面就是我熬的糖!”

陈江河敲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面露惊诧。重新审视着少年,突然大吼一声:“鸡毛换糖嘞!”

“拨浪……拨浪……鸡毛鸭毛鹅毛、破布破衣裳换糖嘞……”

少年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又咯咯乐着说:“成了,咱俩搭伙,我熬糖你吆喝,准能挣钱!”

陈江河有了敲糖的货源,又挑起了糖担。虽然有悲有愁,却也有喜有乐,两小孩如同过家家般,在桥洞的小破屋中,干起了敲糖的行当。

一口铁锅支在护桥墩墙角,柴火映红了两个小孩的脸。煎熬的糖水变成了金黄色,在锅中冒着浓稠而滚圆的泡泡。少年用铁勺不停地搅动,不时用手指沾起一点,放到舌头上轻轻一舔,那老到的动作与神情,让陈江河惊叹。

陈江河忙凑上前问:“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少年专注着熬糖,头也没抬:“我娘教我的,她熬的糖可好了,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

陈江河只知道金水叔手下那帮人也熬糖,只是还没学过,他忙对少年说:“你教我熬糖,我教你吆喝,怎么样?”

少年吃惊地打量着陈江河,有点不太相信:“大人们敲糖的生意经可多了去了,你也会?”

陈江河一笑:“我从懂事起就跟着大人鸡毛换糖了。你懂什么叫开四门?懂什么叫出六进四?如果这些都不懂,这辈子做生意你肯定做不大。”

少年相信了陈江河,迟疑了一会,羞涩地说:“我叫你一声哥,你就教教我吧。”陈江河依然侧躺背对着她,闭眼讲述:“这是咱义乌挑货郎的规矩,当赚到一百时,六十要花给别人,比方为自己出过力帮过忙的朋友,还有那些左邻右舍,剩下的四十才是自己的,这叫出六进四。”少年慢慢抬起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开四门呢?”

陈江河从稻草堆中坐起,将陈金水教给他的生意经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义乌敲糖生意有不少规矩。比如开四门,就是货郎到一个新地方要广交朋友,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情况都要摸清,四面八方的关系都要搞好,能帮上人家时就要出手相帮,谁家缺什么、谁家多什么心中都得记挂,这样才能赚到钱!”

少年佩服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挺在行的。”

“还有,不欺瞒主顾,出门在外要诚实,欺瞒是自断财路,砸自己的饭碗。算计别人一千,自己划到八百,宁可自己少赚一些,也要多替别人想想。赚一角(钱)饿死人,赚一分(钱)撑死人,就是不能以榨取上下游的利润为代价,宁可做蚀,不可做绝。

“还有开门做与关门做,逢七不出,早上不付钱,回头生意,道道多着呢。”

陈江河一脸的灿烂,不无得意:“不过,我讲得口干舌燥,还不知道教给谁呢。你叫什么,怎么不跟你娘在一块?”

少年猛一颤抖,低头不语。陈江河不敢再问下去,顾自介绍:“我叫陈江河,刚生下来就被扔在雪地里,是它救的我。”说着,摇起手中的拨浪鼓,“我一听它的声音就哭,陈家村的人才把我带回去。”

少年恍然醒悟:“怪不得你拿这当宝贝呢!今儿个既然叫你哥了,就告诉你,我姓骆,叫江河。”

陈江河惊喜一跳:“呀,太巧了,咱俩名字一样!”

桥洞下,两个少年守着温暖的篝火笑闹成一团,四周的黑暗无边无际。

两人高兴得扭在了一块,跳着、叫着。人活世上,有悲有愁,有喜有乐。该哭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哭上一会,该乐的时候就畅畅快快地乐上一阵!这一刻,两人脸上挂着泪花,荡着笑容,就让这幸福的泪花畅快地流淌吧!

早晨,陈江河挑着货担快步走在乡间,太阳刚刚跳上桥头,把一缕缕红色的光芒洒在沙滩上,洒在涓涓流淌的溪水上,仿佛新生命就从这红红的、亮亮的晨光中诞生了。

黄昏,陈江河挑着担远远走回来了。少年站在桥上翘首眺望,兴奋地奔过来接去了担头。

夜晚,桥洞下两人烤着红薯,吃得满嘴是灰,你抹我一下,我抹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