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小沫憋宝上(第6/9页)

瘦麻秆带着一伙小叫花子,一步一棍打着姜小沫往前走。姜小沫不服不忿,挨一棍子骂一句,句句不带重样的,越骂调门儿越高。锁家门鞭杆子“大罗罗密”正吃得满脑袋都是油,迷迷糊糊无精打采,撩眼皮瞟了瞟姜小沫,气哼哼地骂道:“哪他妈来的蛤蟆吵坑,搅得爷心烦意乱!”瘦麻秆照着姜小沫腿窝子踹了一脚,叫他跪下,然后毕恭毕敬地禀告:“大帮主,有个外来的狗崽子,跑咱地盘上抢饭吃,被哥儿几个抓住了,带回来挖出心肝给您下酒。”大罗罗密瓮声瓮气地说:“臭要饭的脏了吧唧一身跳蚤,我吃得下去吗?那什么,官牢中还缺个顶命鬼,正可拿他凑数!”

所谓“顶命鬼”,指的是砍下脑袋交给官府,充为马贼土匪领赏,或是哪家吃了人命官司,买通官府和丐帮,胡乱找来一个替死鬼,给出钱的主家顶命。不一定掉脑袋,也有替人蹲大牢或充军发配的。大罗罗密一声令下,当时过来几个叫花子,先把姜小沫锁到供桌旁的抱柱上,跟前搁着臊气烘烘的尿桶子,至于几时带去官牢当顶命鬼,得等大罗罗密吃饱喝足了再说。姜小沫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看着大罗罗密守着满桌子酒肉胡吃海喝,又闻着大殿里的饭菜香,直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他心中愤恨至极,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叫花子,拿一块破布塞到了嘴里。姜小沫只觉又咸又苦的恶臭直撞脑门子,熏得几乎晕死过去。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叫花子进来通禀,说是外边来了个拜山头的。入国问禁、入乡问俗,江湖人来此拜山叩寨的太多了,大罗罗密没当回事儿,伸手捏了块花墩肉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叫花子领命出去,带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老客,看样子四十岁上下,头顶狗皮帽子,身穿反毛皮袄,肩上背着一个蓝布褡裢,里头塞得鼓鼓囊囊,脚蹬毡子靴,叼着个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打扮得土头土脑,却长了一双贼亮的夜猫子眼,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精明,还牵着一头黑驴,缎子似的皮毛乌黑发亮,粉鼻子粉眼四个白蹄子。大罗罗密那对阴阳眼也不是摆设,一望即知,来人是个憋宝客,当下用手一指,厉声呵斥:“好大的贼胆,敢来我二鬼庙憋宝!”

憋宝客刚进门就被戳破了底,然则一不慌二不忙,夜猫子眼转了一转,上前行礼道:“既然到灵山,岂可不朝佛?久闻大帮主赫赫威名,在下途经口北,今天顺路到二鬼庙拜拜山头,绝无憋宝之意。”

大罗罗密虚睁二目,冷笑道:“谁不知道你们憋宝的无利不起早、有利盼鸡啼,个个是满肚子转轴的钱串子,从不踏足无宝之地,又惯会插圈做套,坑挖得圆实极了,非让人掉里头不可,怎肯平白无故来到二鬼庙?”

憋宝客一揖到地:“眼前之事,犹恐未真,江湖路上的传言,又岂可尽信?您想,此地北连朔漠,一年两场风,一场刮半年,地皮上有什么宝贝也刮没了!”

大罗罗密怫然不悦,撇着嘴说:“甭跟这儿油嘴滑舌,既然你是个憋宝的,身上怎么不得有几件稀罕玩意儿,敢不敢拿出来让咱开开眼?”

憋宝客恭谨地说:“不来由客,来时由主,您开了尊口,在下岂敢不从?只是大殿上灯烛昏暗,待我晃个亮子,好让大帮主仔细观瞧。”说着话把手伸入褡裢,从中摸出四个蜡烛头,都不过寸许长,摆在地上点亮了,四面八方,亮如白昼。群丐一阵躁动,七嘴八舌地赞叹。憋宝客冲着众人一拱手:“此乃金蜡烛!”

大罗罗密哼了一声:“几个小小的蜡烛头,值仨不值俩的破玩意儿,只不过比寻常的灯烛亮了些,又有什么出奇?”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憋宝客赶快亮宝。

憋宝客不敢怠慢,一扽手中缰绳,指着黑驴说道:“诸位上眼,我这头宝驴,口齿毛色、身腰蹄腿、五官槽子、前裆后腚,无不出众,抽一鞭子跑一千,擂一棍子蹦三蹦,扎一锥子满天飞,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我降得住它。”

大罗罗密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土眉混眼没见过世面,扎上一锥子,它是头猪也能蹿上天,无非一头犟驴罢了,还快得过千里马不成?咱口北别的不多,塞外的骏马良驹可有的是。你这毛驴子牵到驴马市,只配开膛破肚下汤锅!”那黑驴似乎听得懂人话,脖子一梗,冲大胖子“嗷呜嗷呜”叫了几声。大罗罗密怪眼一翻,以手中杆棒指着黑驴的鼻子尖,沉下脸来说道:“我这掩身棒子,打遍三十六个讨吃窑,死鬼躲不开,活鬼避不过,擂上一下非死即残。阴阳两条路上,见了它谁不哆嗦?再犟的驴,我一棒子下去也打得它俯首帖耳!”说完一举掩身棒子,作势要打,黑驴吓得退了三步,再不敢叫了。一众乞丐也是面无人色,个个抖如筛糠。讨饭的叫花子贱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可没有不怕掩身棒子的,都给大帮主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