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万艳书 贰 下册》(6)(第5/7页)
你这头糖蒜伤风了吗?柳梦斋伏在他头顶上气狠狠地想,要是你不尽快好起来,就再也没机会好起来了,牢里头可又潮又冷,而我很快就会把你扔进去,你将和你主子徐钻天,还有你主子的主子詹盛言一起在那里烂掉!
柳梦斋不光对唐席意图反击的行径感到强烈的不耐烦,他对包围着自己的一切都报以怨愤。当他明明应当在万漪的身畔安躺,享受她眼睛里对他的爱恋时,他却不得不趴在这儿,在冰凉刺人的冬夜里,在一钩冷月抛下的光束中。楼下的张客脚踏自己的影子,一动也不动。柳梦斋也不敢动,尽管他手足僵痛,还被寒冷激出了几丝尿意。
终于,远远地奔来了一匹快马,柳梦斋即刻忘掉身体上小小的不适,兴奋了起来。
然而来者却并不是马世鸣——柳梦斋认得马世鸣。难不成他为了避嫌,不打算亲自露面?无论如何,那位“特使”一样被张客放入了庆云楼。柳梦斋细意聆听特使与唐席的交谈,却只听到马大人今夜别有公干,因此约期延后。唐席病得非常厉害,嗓音完全走了样,几近失声,但语气里的失望却呼之欲出。柳梦斋也失望至极,但随即又感到一股喜悦的热流。对,唐阁老那阵子不是拒绝同我柳家见面吗?今夜马世鸣爽约,是否已说明他决定抛弃唐席?那就意味着密信将被呈报给九千岁,最迟到明天,徐钻天就会被投入诏狱。
特使走后,木头与瓦片无由地吱嘎作响,树梢被风掀动着,落叶在砖石地面上窸窣翻滚,张客嘶嘶地吸气……整个人间都在不紧不慢地呼吸着。正当柳梦斋为下一步的去留犹豫时,他又听见了一个人。
这不是——
“贞娘?”
他借由唐席的呼唤证实了自己的眼力。那下面实在是太黑了,仅有的光点亦如无底洞中的鬼火,望得他两眼都酸痛起来。那巫女走出鬼火——她真是从那里头冒出来的吧?连他事先都没听到什么响动!唐席也以惊异的微声问她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柳梦斋犹记,他跟踪徐钻天那次,直跟到了贞娘的命馆,而她居然由一杯打翻的茶水便推算出有人在外监听。为此,一见到她,柳梦斋分外惊心,莫非她推知出什么,赶来和唐席报信?
他不是没想过立即撤退,但又怕反而引起下面把风的张客的注意,自投罗网。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先听一听这巫女怎么说。
“我才做了一个梦。”
唐席用以回答贞娘的,是剧烈的咳嗽。贞娘只管自行其是地说下去。
“那个梦,是在我打坐时找上我的。三爷,您是否正在策划坑陷柳家大爷之事?您对柳大的恶意已被鬼神觉知,柳大故去的母亲前来找我……”
一刹那,六合无尘,五内皆空。
柳梦斋被震动得直接从楼顶滚落,脑浆迸裂,腹脏外流,临终前,他看到唐席的手下们蜂拥而至,似扑向食物的秃鹫——他很奇怪这一幕竟然没发生,他照旧稳稳地扒在房顶,不动不摇,生生接住了这凭空而来的重重一击。
母亲终究还是死了?死于一个巫女的梦……
“那女鬼先是求恳我,要我来说服您,请您同她的孩子、同柳家讲和,然后又威胁我,假如您不肯罢休,她将不惜拼一个魂飞魄散来与您作对。”
唐席顿了一顿,扯起嘶哑的嗓子问:“那么依仙姑神算,这女鬼可否真正妨碍到我?”
“无论是人是鬼,做事情终要凭能量的大小。总不成只要变了鬼,就比活人厉害,要不,这世界早就归死者了不是?像三爷您阳气旺盛、运头卓耀,等闲的幽魂根本就难以近身。只不过这一位柳夫人是横死,阴灵的怨气实在不小,她把我的梦整个都变得又黑又冷,您摸摸,我的手到现在都还和冰块似的。假如她拼尽修为,就算无法妨害三爷,但也许会干扰到行动中的其他人,影响大局。”
“关键时刻,吭吭,我不愿出任何岔子。有没有化解的方法?”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起出柳夫人的遗骨,作法使其飞灰湮灭,便可去其灵力十停之八九。”
“不过我听说,吭,柳大一直没放弃搜寻他亡母的尸骨,在江湖上还挂出了赏格,却始终无人能找到……”
“柳夫人的尸骨是被随意草葬,无墓无碑,寻常人如何找得到?”
“而你却知道在哪儿?”
贞娘发出了黑暗里的笑声,“我要不知道,也不敢吃这碗饭了。”
柳梦斋血流沸涌,脑中被一帧帧画面蚀刻着:血流如注的贞娘、不成人形的贞娘、惨呼的贞娘、祈命的贞娘……还有她面前残酷无情的他自己。他心意已决,一会儿在贞娘的归途中劫持她,倘是她不肯供出母亲的埋骨所在,他会亲手把她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