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于勒(第3/4页)
母亲也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你真疯了!明明知道那不是他,干吗还说这些蠢话?”
但父亲还钻牛角尖,说:
“你还是去看看吧,克拉丽丝,眼见为实,最好你自己去看个究竟。”
听此话,母亲就起身走到两个女儿那边去,这时,我也盯着那个人直瞧。他又老又脏,满脸皱纹,两眼直瞧着自己手里的那点活儿。
我母亲回来了,我发现她在发抖,她急促地说:
“我想就是他,你待会儿去向船长打听打听。可一定要特别小心,别让那无赖再来拖累我们。”
父亲立即就去了,我也跟着他,心里翻腾得特别厉害。
船长是个高个子,干瘦干瘦的,蓄着长长的络腮胡,正在甲板上散步,那不可一世的神气,就好像他是在指挥一艘开往印度的巨型邮轮。
我父亲走上前去,客客气气地与他搭讪,在问他行业营生情况的时候,又故意讲些恭维奉承话:
“泽西岛有什么重要性?岛上的物产有哪些?人口有多少?风土人情如何?土质状况怎样?……”
他俩这么谈着,旁听者真以为是在谈论美国的事呢。
后来,话题终于绕回到我们乘坐的这艘“快速号”上,又谈到了船上的人员,父亲终于惴惴不安地发问:
“您船上那个卖牡蛎的,看起来挺有趣,您知道这个人的一些事吗?”
船长终于对这番谈话感到不悦了,他冷冷地回答:
“他是个法国老流浪汉,去年,我在美洲碰见他,就把他带回国来。据说他还有亲戚在勒阿弗尔,但他不愿去见他们,因为他欠了他们一些钱,他的名字叫于勒……姓达芒什,或者是姓达旺什,反正大同小异,就这么个姓,似乎他在美洲的时候,曾经很有钱,可是,您瞧,他如今落到了什么地步。”
我父亲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神惊慌不安,嗓子梗塞,语不成声:
“啊!啊!好的……很好……这不奇怪……谢谢您,船长。”
他说完赶紧就走,船长见他急忙离去,感到莫名其妙。
父亲回到母亲身边,脸上惊慌失色,母亲忙安抚他:
“快坐下,别让旁人看出来了。”
父亲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结结巴巴地说:
“是他,真是他。”
接着就问:
“我们怎么办?”
母亲不假思索就答道:
“必须把孩子们支开。约瑟夫既然已经全知道,就让他去把他们领回来,千万要小心,别让女婿知道这件事。”
父亲好像吓呆了,喃喃自语说:
“真是飞来横祸!”
母亲突然变得非常愤怒,说:
“我早就知道这个骗子干不成任何正经事,早晚会来拖累我们,谁能指望达弗朗什家的人会有点出息。”
父亲伸手抹抹额头,就像他每次挨太太的骂时那样。
母亲接着又说:
“给约瑟夫一点钱,叫他赶快去把吃牡蛎的钱付清。现在,只差被那个乞丐认出来了,真被他认出来,这船上就有热闹好看了。我们赶紧到船的那一头去,别让那家伙靠近我们。”
她站起来,交给我一枚五法郎的银币后,就和父亲两人走开了。
两个姐姐正在等父亲,见他不来正在纳闷。我对她们说,母亲有点晕船,然后就问那个卖牡蛎的:
“该付您多少钱,先生?”
我这时真想叫他一声叔叔。
他答道:
“两法郎五十生丁。”
我瞧着他的手,那是一个水手满布皱褶的手,我又瞧他的脸,那是一张衰老凄苦的脸,愁云密布,疲惫不堪,我心里默想着:
“这是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
我另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他向我道谢:
“上帝保佑你,我年轻的先生!”
他说这话,带着一个穷人得到施舍时的那种声调,我想,他在美洲时一定讨过饭!
两个姐姐一直看着我,对我的慷慨大方感到惊奇。
当我把剩下的两法郎还给父亲时,母亲诧异地问道:
“怎么花了三个法郎?这不可能。”
我理直气壮地宣称:
“我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
母亲吓了一跳,她两眼瞪着我:
“你简直就是疯了!把半个法郎给了那个家伙,给了那个无赖!”
她猛然一下就打住了,因为我父亲指着女婿朝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大家都一声不吭了。
这时,在前方,一个紫色的阴影,从天边的海面上露了出来,那就是泽西岛。
当轮船驶近堤岸时,我心里产生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再去看一看我的于勒叔叔,想走近他身边,对他讲些温情的话,安慰的话。
但是,由于这时再没有人去吃牡蛎,他也就撤走了,他一定是回到他栖身的底舱里去了,那该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