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39/42页)

圣贤讲学,大多是就事而论,虽然他们的说法不一,但功夫的主旨是一致的。这是由于天地间只有一个性,只有一个理,只有一个良知,只有这一件事。所以但凡就古人论学之处讨论功夫,没有必要掺杂着牵强附会地说,自然能够融会贯通;如果需要掺杂搭配,只是自己的功夫没有明白透彻罢了。

近来有人说“集义”的功夫必须搭配致良知才算完备,这是“集义”的功夫尚未透彻的缘故。“集义”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彻,恰好成了致良知的牵累。认为致良知的功夫必须搭配“勿忘勿助”才能明白,则是“致良知”的功夫尚未透彻。“致良知”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彻,恰好成了“勿忘勿助”的牵累。像这类情况,都是从文义上牵强附会的解释,以求融会贯通,却没有自己切实地在功夫上体验,所以论证得愈精细,实则愈偏离大道。

你的观点在“大本达道”方面已经没有疑问了,至于“致知”“穷理”以及“勿忘勿助”等说法,有时还是会有掺杂搭配之处。这就是我说的走在康庄大道之上,有时还会出现横斜曲折之处。等到功夫纯熟之后,这一情况自然会消失。

你说“致知的学说,从侍奉双亲、遵从兄长上就应当有所持守、遵循”,此处最能看到你近来功夫的真切笃实。你自己从这里下功夫倒也无妨,有一个切实用力之处,但如果把此当作定论教给别人,却难免出现用药不当、导致疾病的情况,这不能不同你说明白。

所谓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良知自然明觉的呈现就是真诚恻隐,就是良知的本体。所以在侍奉双亲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孝,在遵从兄长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悌,在侍奉君主上致良知的真诚恻隐就是忠。只有一个良知,只是一个真诚恻隐。如果遵从兄长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也就是侍奉双亲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如果侍奉君主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便是遵从兄长的良知不能达到真诚恻隐。所以,能致侍奉君主的良知,便能致遵从兄长的良知;能致遵从兄长的良知,便能致侍奉双亲的良知。并不是说辅佐君主的良知不能致,却要从侍奉双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得来。如果这样,便是脱离了良知的本原,在细枝末节上探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它发挥呈现,自然完备,无来无去,无须假借于外。但是良知发挥呈现之处却有轻重厚薄的区别,丝毫不能增减,这就是所谓的“天然自有之中”。虽然轻重厚薄丝毫不能增减,但良知只有一个;虽然只是一个,但其中的轻重厚薄又丝毫不能增减。如果能够增减,如果需要向外假借,那么便已不是良知真诚恻隐的本体了。这就是良知的妙用,是良知之所以没有形体却无穷无尽的缘故,也是良知“说它大,天下任何东西都装载不了它;说它小,天下任何东西都没法攻破它”的原因。

孟子说的“尧舜之道,孝悌而已”,这是从人的良知最真切笃厚、不容蒙蔽之处提醒人。使得人在事君、处友、仁民、爱物以及其他所有动静语默之间,都只是致自己那一念侍奉双亲、遵从兄长的真诚恻隐的良知,那就自然处处都符合大道了。天下的事物虽然千变万化,以至于不可穷尽,但是只要致此侍奉双亲、遵从兄长的一念真诚恻隐的良知来应对,便没有任何遗漏缺失之处,这正是只有一个良知的缘故。侍奉双亲、遵从兄长的一念良知之外,没有别的良知可以致,所以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这就是“精研专一”的学问,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施于后世也不会过时的道理。

你说:“想在侍奉双亲、遵从兄长之中,探求我所说的良知的学问。”从自己用功得力之处来说,这是可行的。如果说用致良知的真诚恻隐来探求侍奉双亲、遵从兄长的道理,也无不可。程颢先生说:“行仁从孝悌开始,孝悌是仁的一件事,说孝悌是践行仁的根本是可以的,说孝悌是仁的根本就不对了。”他说得对。

关于“不亿不信”“不逆诈”“先觉”等观点,你认为“只要真诚,即便是旁门左道、刻意提防,也都是良知的运用”,这话说得很对!其中有掺杂搭配之处,前面已经讨论过了。陈九川的说法也未必是错的。对你而言,要吸取九川的观点才能完备;对九川而言,要吸取你的观点才能明白。否则你们免不了各自有偏倚的毛病。舜对浅近之言也要加以思考并向樵夫请教,并不是因为浅近之言值得思考,而是樵夫值得请教,舜才这样做。这是良知的发用呈现,自然光明莹透,毫无任何障碍,这就是所谓的大知。一有执着和私意,知就会变小。讲学中自然有取舍分辨,然而,只要心中踏实下功夫,就必须这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