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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3/4页)

这只是我偶然在农舍中老生们中间留意到的——露丝那么认真研究他们的一举一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我还发现他们许多的做派都是跟电视上学来的。我在观察一对老生,苏西和格雷格——他俩可能是农舍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了,通常大家认为这里他们“说了算”。每当格雷格开始一番议论,关于普鲁斯特或者别的什么人,她就会朝我们大家微笑,翻个白眼,用很轻微但是又很强调的声音说:“上帝救命啊。”在黑尔舍姆看电视是有严格限定的,在农舍也是一样——可实际上如果想要整天看,也没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因为没人对此特别有兴趣。但是庄院里有一台旧电视,黑谷仓里还有一台,我时不时会看点电视。所以我才发现,原来这套“上帝救命”的把戏是从一部美国连续剧里学来的,就是那种无论里面的人说什么,或者做了什么,现场观众都会发出笑声的剧。里面有个角色——一个大个子女人,住在主角的隔壁——她的做法跟苏西一模一样,每当她丈夫开始长篇大套地讲话时,观众们就期待着她翻白眼,说“上帝救命”,这时他们就爆发出一阵大笑。一旦我发现了这一点,就开始发现年长的学生从电视节目里学来的许多东西:他们彼此做的手势动作,一起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甚至吵架然后冲出房门的样子。

总之,我想说的是,不久之后露丝就发现她跟汤米交往的方式,在农舍的环境里完全是错的,于是她要特地改变在人前行事的方式。露丝从老生那里学来了一个小手势。在黑尔舍姆的时候,如果一对情侣要分开,哪怕只有几分钟时间,也会被当作借口,当众拥抱亲吻。但是在农舍,当一对情侣道别的时候,他们几乎不用说话,更不用说拥抱亲吻了。相反,你只需在情人的手臂靠近肘部的地方拍一下,用手指关节外侧轻轻碰一碰,有点像要引起别人注意的样子。通常都是女孩子对男生做这个动作,就在两人要分开的时候。这个习惯到冬天就渐渐消失了,但是在我们刚刚到的时候,这动作正流行,露丝很快就开始对汤米使用这个手势。首先我得提醒你,汤米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明白,他会骤然转向露丝,问道:“干吗?”然后她就会怒气冲冲地瞪着汤米,仿佛两人在演戏,可他却忘了台词。我猜她最终还是跟汤米谈过了,因为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他俩总算是做对了,几乎完全模仿了老生情侣的做法。

我倒没有在电视上实际看到过这个拍拍胳膊肘的动作,但我很确定这个点子想必是那里来的,同样我也拿得准露丝没有发现这回事。因此那天下午,我在草地上读《丹尼尔·德龙达》(1)的时候,露丝很烦人,于是我决定是时候要帮她指出这一点。

天近初秋,开始有些凉意。老生们更多时间都留在室内,回归了夏季开始之前他们的惯常日程。但我们几个刚从黑尔舍姆来的学生还是坐在外面没割过的草地上——只想尽可能地延续我们唯一熟悉的日程作息。即便如此,具体到那天的下午,除我之外,也只剩了三四个人还待在草地上。因为我特地选了个僻静角落自己待着,所以很确信我跟露丝之间的事不会被旁人听到。

我躺在一块旧油毡布上看书,正如我前面提过,读的是《丹尼尔·德龙达》,这时露丝漫步而来坐到了我身边。她仔细看了看我书的封面,然后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又过了大约一分钟,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开始跟我讲《丹尼尔·德龙达》的故事大概。直到这一刻之前我还处在诸事顺遂的好心情里,见到露丝还挺高兴,但现在我烦了。这样的事她以前曾经对我干过两三次,我也曾见到过她这样对待其他人。一方面是她那副腔调:好像无关紧要,又诚心实意的,仿佛期望人们真心感激她的帮助。其实即便是当时,我也能隐约觉察出她背后的意图。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我们不知为什么形成了这样一种观点,你在农舍能够多么好地安顿下来——过得怎么样——多少反映在你读了多少书上。这听起来古怪,可我们就是这样,是我们这群黑尔舍姆来的人中间自然形成的观念。这套看法我们刻意搞得含混不清——事实上,这跟我们在黑尔舍姆时代对待性的方式不无相似。你可以到处暗示,好像曾读过各种书籍,每当有人提及某本书的时候,比如《战争与和平》,你就做心知肚明状深深点头,反正也没有人会认真去查验你的说辞。你得记得,因为打从一到农舍,我们就一直相依相伴,所以我们中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在其他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读完《战争与和平》。但是,正如黑尔舍姆对性的说辞一样,大家心照不宣,仿佛真有这样一个神秘的空间,我们都会躲进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