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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2/4页)

我在黑尔舍姆交往密切的大多数学生那年夏天都到了农舍。辛西娅·E——就是当初在艺术课教室里说我是露丝“自然而然的继任”的那个——我跟她不好也不坏,但她跟要好的一群人一起去了多塞特。还有哈利,我差点跟他做爱的那个男生,我听说他去了威尔士。但我们这帮人都待在一道。一旦我们想念谁,大可以告诉自己,没有什么阻止我们去看望他们。我们跟艾米丽小姐上了那么多地图课,然而直到如今我们对于某地距离多远、去那里到底易还是难,根本没有真正的概念。我们说要请老生出门旅行的时候让我们顺路搭车,再不然我们就得赶紧学会开车,那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高兴就可以什么时候去看他们了。

当然,实际上,尤其在最初那几个月里,我们甚至极少跨出农舍的范围。我们甚至不会去周边的乡间散步,也不到附近的村庄去溜达。我认为准确地说我们并不是害怕。我们都知道,如果我们溜走,也没人会阻止,只要我们当天能返回,在凯佛斯的管理簿上登记一下就成。我们到达的那年夏天,时常看到老生整理背包行囊,出门一待就是两三天,在我们看来他们那种无所谓的样子简直吓人。我们满怀震惊地观察他们,心里暗想不知到了明年夏天,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当然,我们也是一样,但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这看起来几乎不可能。你得记得,到这时为止我们根本都没有迈出过黑尔舍姆地界范围之外过,我们纯粹是不知所措。如果你跟我说一年之后,我将养成一个人长久漫步的习惯,甚至还要开始学开车,我肯定会觉得你是疯了。

那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小客车将我们放在庄院门前,然后绕过池塘,消失在上坡路上的时候,连露丝都显得怯生生的。我们看到远处的山影,会想起黑尔舍姆远处那些延绵的小山,但我们觉得这些山有古怪,不对劲,就好像你给朋友画像,画得颇像样,但又不大像,纸上那张脸让你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不管怎么说,那时是夏天,还不是几个月后农舍的那副样子,到处是结冰的水洼,坎坷的地面冻得生硬。当时这里看起来美丽舒适,到处都是疯长的荒草——我们没见过这种样子。我们挤在一起站着,一共八个人,看着凯佛斯在庄院里进进出处,时时等待着他来对我们说话。可他并没有,我们只能听到他心烦意乱地嘟囔,抱怨早已住进来的学生。有一次,当他去车里拿东西的时候,眼神阴郁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就回到庄院里去了,并且关上了房门。

可是没过多久,那些看着我们无助的样子暗中取乐的老生——第二年我们也会表现得跟他们一样——就走了出来,将我们领了进去。事实上,回顾往事,我发现他们真的竭尽所能帮我们安顿下来。即便如此,最初的几个星期还是很陌生,我们很高兴能有彼此做伴。我们总是同进退,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尴尬地站在庄院屋外,不知所措。

现在回顾起刚开始的那种样子,显得很滑稽,因为当我想到在农舍住的那两年时,开始的那些困惑和惊恐似乎跟其余的生活记忆格格不入。如果今天有人提起农舍,我会想起那些悠闲自在互相串门的日子,午后慢慢转到傍晚,然后入夜的慵懒步伐。我会想起我的那堆旧简装书,书页都皱趴趴的,仿佛曾经在海上漂荡过。我会想起自己读这些书的样子,在温暖的午后,我趴在草地上,头发——这时我把头发留长了——总是会滑落挡住视线。我会想起早上在自己位于黑谷仓顶上的房间里醒来,听见外面田野里学生们的话音,在争辩诗歌或是哲学问题;或是漫长的冬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吃早饭,围着餐桌漫谈漫议,关于卡夫卡或是毕加索。早餐的时候我们聊的总是这类话题;从来不谈前一天晚上你跟谁做爱了或者拉里和海伦为什么不说话了之类。

可是话说回来,当我想起我们刚到的第一天,在庄院门口挤在一起的那幅画面,并没有那么格格不入,这其中自有深意。因为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并没有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将心底的芥蒂抛到脑后,我们有一部分依然如故:害怕周围的世界,而且——无论这让我们多么自惭形秽——无法完全放下对彼此的牵念。

老生们对汤米和露丝恋情的历史一无所知,自然就将他们当作一对相处已久的伴侣,这简直让露丝高兴得没边儿了。我们刚刚到的那几个礼拜,她尤其特意表现,随时要伸手去抱汤米,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还会在角落里跟他亲热一番。其实她这样做如果在黑尔舍姆可能还没什么问题,但在农舍,就看起来很不成熟。老生情侣们绝对不会当众有任何亲昵的表现,总是摆出很理性平常的姿态,就像正常家庭里父亲母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