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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的心怦怦直跳。这下,屋子里、她心里有一种忧惧,终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从早上到现在,她在任待燕脸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完全明白。

应该可以,正想住上几天。他在山上祖坟时是这样说的。看样子,他说错了。

任待燕在这个清冷的早晨醒来,离开屋子,离开尚在熟睡的珊儿,此时,已经有二十个人等在门外了。他独自出来,经过结着霜的花坛向他们走去,他认出了他们的装束,随后他认出其中一个人。

任待燕走到大门旁。他认识的那个人,这些人的首领,在门外作了个揖,说:“任都统制,我等奉命护送都统制前往杉撞,万望都统制体谅。杭宪杭同平章事要在下代为问候都统制。”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我等被告知,都统制很可能会来这儿。”

有些意思,也有些让人不安。任待燕看见康俊文和另外两名亲兵正全副武装,匆匆向这边赶来,来得有点太快了。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慢一点。

“我认识你,”他对这些亲兵的头领说,“你在小金山替杭德金办事。”

“是。”

“大人的事,真是让人难过。”

那人抬起头:“是。”

“现在你在朝廷里听他儿子的?”

“这是在下的荣幸。”

“是他运气好。我猜既然你们来了,我就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一阵尴尬的迟疑。任待燕心想,这样问可不算公平。“算了。”他说,“我先和庄上各位道个别,然后跟你们走。我想我的人可以跟我一道吧?”

“那是自然。”亲兵说。

任待燕突然想起这人的名字,于是说:“多谢,敦头领。”

那人脸突然憋得通红,说:“难为都统制还记得。”他又一犹豫,张张嘴,又闭上了。

任待燕说:“说吧。”

敦彦鲁脸一直红着,开口道:“是真的吗?都统制当时就在汉金城外?”

“是。”

“差一点就能攻下来?”

任待燕犹豫一下,“我不该说这些事情。”

敦彦鲁身材敦实,胡子灰白,岁数不算小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像非要知道不可似的。“可是……真能攻下来吗?攻下城池,杀掉番子。”

说话做事需要慎重,可也不仅仅是需要慎重。人们需要了解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军队,和他们自己。这确实关乎骄傲,关乎何谓正道直行。明灯,林珊这样说的。

“是,本来京师已经唾手可得,”他静静地说,“番子被困在城里,死路一条。”

敦彦鲁咒骂起来,不算粗鲁,却骂了好久,滔滔不绝。然后他说:“抱歉。”

“不必。”任待燕说。

林珊站在大门口,在两兄弟中间,她看着任待燕骑马远去。从杉撞派人来接应,这真的是一种荣耀吗?似乎不太像。

卢超说,他随后也要去南方。眼下正在发生很多大事,并且需要斟酌决策。为国家竭忠尽职是君子本分,何况,卢超毕竟曾作为国使出使过阿尔泰。他还曾与都元帅近距离接触过!他会前往朝廷,尽力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

当然,那里绝不会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女人。

她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左右为难。待燕昨晚说得没错:全天下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她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这里不仅仅是“东坡”,更像是个家。

林珊看着他渐行渐远。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

这个早晨已然叫人难以安心。待燕的人马,卢氏一家,等在外面的亲兵护卫。卢超的几个孙儿看见东坡来这么多亲兵兴奋不已。找机会独处已然是不可能了。

林珊靠在门边看着他远去,突然想起来,他们上马时,她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这让她好生心痛。她等在那里。他骑着马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她的眼睛诉说了她想诉说的一切。或者说,尽力让他明白她的心思。

大路向南转个弯,往前走,有一座桥跨过溪流,骑马人的身影消失了。

有些人得到老天保佑,活得长久,而且一辈子没病没灾(能这样过一辈子,谁还敢奢求其他),王黻银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生成就斐然,这其中既包括他的为国效力的政绩,也包括他撰写的指导刑狱侦查的著作。他也因此相当受人尊敬。

王黻银总会说起,在他一生所经历过的诸多重要时刻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都统制任待燕在杉橦面圣时的那一幕,这一幕就像石头上的碑文一样,让他永生不忘。当然,只要石碑不遭人毁坏,碑文存续的时间会比石匠的寿命还要长久,而记忆却会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死去。

在杉橦,陛见时的繁文缛节不像在汉金时那样一丝不苟,更比不上过去的朝代,彼时一个人如果受到召见,可能要等上一年才有机会面圣。这是一个小朝廷,宫殿也比不得过去的富丽堂皇。国库岁入是个问题,社稷安稳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