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5/11页)
后来,我和爸爸还有马克讨论过这个想法。他们俩的见面是在一种尴尬的环境下。他们相互握手,就像是在签署商业合同,爸爸对他的帮助表示了感谢。当我们单独相处时,爸爸对我说,假如他之前做过什么事,或者说过什么话,让我觉得他不会接受我的选择的话,他向我道歉。我发现他的道歉是痛苦的,我摇了摇头,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能理解,他现在心绪烦乱,并没有说真心话。不过,在经过多年的躲躲藏藏之后,我不能要求更多了,起码他在伤心之余,最终还是和马克见了面。我终于不用再说谎了。但是,没有妈妈的参与,我们依然开心不起来,没有她,这个家就不是完整的。对于我打算去瑞典的想法,不管是爸爸还是马克都不认为是个好主意,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去探索的秘密了。米娅不过是一个不开心的女孩,她离家出走了而已。如果我到瑞典去的话,会陷入一场无休止的追索,那就偏离了我的初衷——试图说服妈妈接受药物治疗。更糟糕的是,这会加剧她的错觉,对治疗没有任何的好处。于是,我声明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者至少我不再谈论它了。但我开始偷偷地学习瑞典语,花了很多时间去读我的旧课本,背单词。我希望像小时候一样,重新说上一口流利的瑞典话。
圣露西亚节前的一天夜里,医生们和我讨论了对妈妈进行静脉注射营养液的可能性,并且对我说明了在法律和道德上的后果。和医生沟通之后,我对他们宣布,我还是想到瑞典去转转。马克依然不赞同,我告诉他,我们不能对问题视而不见,不能继续逃避。而爸爸对妈妈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感到悲痛欲绝,他不再反对我的想法,甚至愿意尝试任何有用的方案。我的计划是去找出米娅失踪的真相,不管它是什么,只要我找到新的线索,妈妈就会恢复和我的交流。新的证据是能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唯一武器,对此我确信不疑。虽然马克依旧表示反对,但他看得出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于是他不再提出反驳,而是帮我筹措好了路费。起初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打算向银行申请贷款,但这惹恼了马克,所以我只好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接到项目了,我供职的设计公司正濒临破产,我的经济状况差得一塌糊涂。我曾经抑郁地想过,或许这也算是一种逃避吧。
我估计了一下,如果省着花的话,我存下的钱应该可以维持三周的生计。马克很忙,他没有空,但是假如我不能在圣诞节前回来,他就会飞到瑞典去陪我过节。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心中的不解,但我看得出来。马克习惯理性地思维,而我去瑞典只是出于本能,他宁愿相信客观的事实,我则更倾向于跟着感觉走。我的直觉告诉我,真相就隐藏在妈妈的故事里。
从机场里出来,冷冽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我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寒冷,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旅程。我租下的汽车是一辆保养良好的四驱越野车,是马克替我选的,为了应付这里的极端天气。我在伦敦没有自己的汽车,也不喜欢开车,但我依然感谢他帮我做出的选择。这里的条件的确具有挑战性。高速公路上的积雪没有清除干净,只是在道路的中央简单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车道,两旁还堆着前一天下的雪。我不得不缓慢地驾驶,频繁地在服务区停下来,购买加浓黑咖啡、带芥末的热狗和盐渍甘草果。凌晨四点,我终于下了高速公路,沿着狭窄的乡间小路,一直行驶到车载电脑为我标出来的目的地。
农场的车道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我不想去打扫,于是直接把车开进了齐膝深的雪中,听着积雪在车轮的碾轧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端详着眼前门紧闭的农舍。听过了那么多的承诺和背叛之后,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在茅草屋顶的边缘,一大块积雪正摇摇欲坠。一棵橡树耸立在有两百年历史的屋子后面,就像两个相知多年的故交。屋顶的积雪下面并没有生命的迹象。妈妈在这片风景中所感知到的威胁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没有看见。我喜欢这里不同寻常的寂静,空旷的世界没有一点压抑的感觉,只有远处风力涡轮机的红色灯光——老鼠眼,妈妈是这么叫它们的——提示我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噩梦般的故事。
环顾四周,我迅速地辨认出她在故事里提到过的那些地方——从未迎来过客人的谷仓旅社,曾经挂着被宰杀好的猪的石头地窖。我想菜园一定是被掩盖在积雪之下了,上面或许还留着妈妈夺门而出时汽车碾轧的痕迹。现在,只有被打破的篱笆还能显示当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