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9页)

“我以前听说一个事。”吃完晚饭后,曹敬给曹雪卿讲了这个故事。因为右手还绑着绷带,所以这会儿的姐姐只能用左手吃饭。当然,饭盒肯定是洗不了的,曹敬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什么事?”曹雪卿等在水池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扯。

“我听说以前这里有个杀人犯。”曹敬一边洗碗一边平静地说,“听说脑子不太正常,杀过一整栋居民楼的人。后来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政府也下了封口令,只有小道消息。”

“一整栋?太夸张了吧?”

“据说他把保安室的钥匙串偷了出来,然后半夜十二点走进那栋居民楼,从一〇一开始,走进去,用刀子直接捅死床上睡觉的人。然后去一〇二……三个七层单元的楼,一共四十二户,除了不在家的,都被他一晚上杀光了。就这么从一楼到七楼,不慌不忙,一户户走进去,跟杀猪一样利索,刀子都换了好几把。”

“那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曹雪卿脸上有点儿发白。

“听说后面警察来问口供,对面楼有个小姑娘半夜里跟男朋友在楼道里约会,看见对面楼道里的灯不一会儿就亮一下。”曹敬一边洗碗,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曹雪卿的表情,“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后面发现这个灯亮得太有规律了,而且还是从一层到七层这样,五分钟亮一层,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第二天下午警察来问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后来那姑娘直接疯了。”

“怎么疯的?”

“她说她跟男朋友亲热的时候,看见对面楼道里那个凶手的影子,似乎当时凶手正站在楼道里看她这边。她说还看见那个人冲她笑了一下。从那以后,她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灯。她那栋楼所有楼道灯都被她砸了,说是这样那个人就找不到她了。”

“……凶手抓到了吗?”

“没。倒是那个姑娘,两个月后从楼顶上跳下来死了。楼顶天台上还有她咬破手指写下来的‘他在七楼’这几个血字。”曹敬不动声色地把洗好的饭盒递给姐姐,满意地发现她脸色发青。“我说起这个事,主要是今天下午我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人在盯着我们这个宿舍楼看。我想大热天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还戴着手套。回来觉得不对劲,就跟你说一声。”

“记得往楼顶跑。”曹敬又加了一句。

讲完故事后,一整个白天,曹雪卿看上去都有点儿紧张。

晚上,曹敬躺在大通铺上,合上双眼,开始搜寻噩梦。梦的颜色、气味、质感都是不一样的,根据其主人情绪的不同,曹敬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也五花八门。虽然在梦境中,他并不具备物理上的感官系统,但他心灵上的体验本能地转化为心智可以处理的信息流,其具体表现就是无限接近现实的梦境体验。

噩梦的味觉是苦的,像是加了青涩柠檬汁的黑咖啡粉,单是进入噩梦,让梦境主人的情绪浸透自己,就会让梦境中的曹敬感觉到后脑勺发疼。

很不幸的是,福利院里噩梦出现的频率相当高。曹敬每一次进入都必须忍受巨大的不快,梦境主人的情感汹涌而来,有的是梦见父母将自己抛弃,有的是自己一个人孤苦地流浪街头,甚或是一辈子被关在福利院里,无法挣脱无形的锁链,直到在福利院里老死……这些都还是有简单逻辑的噩梦。

更多的噩梦就是负面情绪煮成的稀粥,这些梦境如同不断扩散的污染源,让曹敬难以挣脱。琐碎空虚又没有意义的负面情感凝聚成一摊蠕动的沼泽,用触须将曹敬自身的能量攫取、吞噬。

终于,在不断“跳转”之后,曹敬找到了,那是一个具备深黑色质感的梦境,其主人的心力强盛到能将梦境构建得非常清晰。曹敬立刻跃入梦境,然后惊愕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具身体。

“别怕。小敬,别怕,有我在。”

曹敬看着自己的姐姐抱着自己,两人缩在衣柜里。他在梦境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曹雪卿温暖的身体,以及衣柜外面沉闷的砍杀声。

“屏住呼吸……他就发现不了。”

姐弟二人躲藏在衣柜里,深深地抑制住自己的呼吸。

曹敬现在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编出这样一个惊悚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的幻想,一个深夜无聊时候的想法,但他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却感觉到这个凶手太恐怖了。曹雪卿本人的恐惧正通过肌肤传递过来,她是梦境的主人,当她把这个疯子构想成恶魔的时候,它就真的具备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曹敬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终于,那个黏稠的胶鞋脚步声在砍杀完之后,离开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一丝丝推开衣柜门,生怕凶手站在衣柜门前,就等着两人开门后一斧子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