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夕阳无语(第2/3页)

迈进了家门。徐太太抢上来喊了声“姑爷!”

两个人都笑了。

电话在响。是蓝青峰,约他下午六点,在西直门大街“三宫庙”隔壁一家酒馆二楼见面。

奇怪,“顺天府”的事,出了差错?

他坐下来给马姬写了封信。

下午,丽莎开车,带着刘妈,送来了新褥子、床单、被面、枕头、蚊帐……说她刚在法国面包行订了个蛋糕,又问去买了戒指没有。

丽莎把徐太太当做自己人,把个徐太太搞得又兴奋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美国干亲家。刘妈在旁边儿凑热闹,“跟着我叫丽莎。”

几个人一块儿收拾打扫新房。连洗带换,连扫带擦,折腾了好半天。送走丽莎,已经快五点了。

李天然换了身蓝布大褂儿出的门。

太阳西西斜着。空中带点儿风。他拐上了北新桥西大街。夕阳直射过来。他戴上了墨镜。

几乎每个街口都有背枪的日本兵站岗。

市面上像是安定了些,只是少了点儿什么。没从前那么优哉了,也没了市声,热闹声。

两旁那些灰灰黑黑矮矮的房子,在夕阳之下,更显得老老旧旧破破。

沦陷半个月,北平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儿。

李天然夹在三三两两的行人当中,走过了“顺天府”,发现给封了不说,大门口上还站着一个日本大兵,一个中国公安。

上了西直门大街,夕阳就在城门楼上头,一团橘红。他很快找到了那家酒馆,上了二楼。

很空。就蓝青峰一个人坐在临街那张小方桌。还是那副当铺老板的打扮,只是多了顶巴拿马草帽。他在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一壶酒,两只酒杯。

蓝瞄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望着窗外。

天然给自己倒了杯白干儿,摘下墨镜,也随着往窗外看……没什么,就层层叠叠一片灰瓦,晒着夕阳。

蓝青峰举杯一敬,“干得好!”他一口干掉。

天然也干了,觉得蓝的脸色不很对劲儿,“石掌柜的?”

“给宪兵带走了,还有三个伙计。”

“怎么办?”他心直跳。

“要吃点苦。”

“就吃点苦?”

“我想是……日本人愿意相信是蓝衣社干的。”

“那……”

“你的任务完成,其他没你的事。我们有人善后。”

天然为二人添酒。

“我待会儿回天津。”蓝的脸色很难看,“有两件事跟你交代。”

天然抿了口酒。

“我得避一避。往后有事,去找石掌柜的……另一件,你回去住了?”

“回去住了。”他没提就要结婚。

“那好。还有件差事。”

果然。“您说。”

蓝青峰皱着眉头,帽檐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能老躲在德国医院……得想办法先送他去天津租界。”

原来又是张自忠。他都忘了这回事。

“我还在安排……”蓝想了想,“你每天晚上九点在家等我电话。”

天然点点头。

“这回不比上回……要出东交民巷,还要出城,又不能搭火车……查得太紧。”

天然点了支烟。这是新生命的开始吗?

蓝没再言语,闷闷喝着酒。

“您没事儿吧?”天然吐了口烟,觉得蓝青峰的神气越来越不对。

“啊?”蓝像是给吵醒了,“哦,上海打起来了……”

怪不得罗便丞赶了去。可是奇怪,蓝的声音有点哽咽。

“蓝田死了。”

“什嘛?!”天然惊叫。

“中午……他大队长说他打下来两架。自己的飞机也着火了。”

“人?”

“人?连人带机,摔进了黄浦江。”

“确定是他?”

“是他。”

“您……”天然说不下去了。他太明白失去家人的苦痛,谁也无法安慰……他踩熄了香烟,一口干掉白干儿。

蓝青峰也干了,“这是战争。当空军,干军人,就得随时准备死……只可惜刚毕业,才十九岁……”

天然一阵心酸。

“连他去考空军都没让我知道。”

天然忍住了泪,添满了酒。

“说别的吧。”蓝又干掉,示意再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天津小报,刚捎来的……给你写诗的那位酒仙,北平没法儿待了,也躲进了租界……”他递给天然,“你任重道远……”

天然接了过来,可是没有摊开。

“不过,你这位‘燕子侠隐’……”蓝青峰苍老的脸上一丝惨笑,“也只能这么隐下去了……”

窗外渐渐响起了一阵阵隆隆的声音。

蓝青峰“哼”了一声,起身站在窗前,“你过来。”

李天然走到蓝的身边。

西直门大街上滚滚烟尘,一辆接一辆的日本运兵车,满盖着黄土,像股铁流似的,在血红的夕阳之下淹没过去。

“南口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