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东宫(第3/4页)

“没。”

她安心地微笑,突然“呦!……你待会儿”,回头就跑。

李天然正要点烟,巧红回来了,提着一个小网篮,里头是个封得紧紧的瓦罐,“腊八儿粥。”

“师叔会住上一阵儿。”他接了过来。

“那你来我这儿……”她直爽地说,接着一脸鬼笑,“反正你会上房,不用给你等门儿。”

他出了烟袋胡同,想去找马大夫,看表才四点多,就慢慢朝家走。

他拐进王驸马胡同,老远瞧见他大门口前头停了部黑汽车。像是蓝青峰的。

果然是,蓝兰正在跟司机说话。李天然开了车门,“等我?”

“在你家门口儿,不等你等谁?”蓝兰提了个小皮包下车。他们进了北屋。李天然把网篮搁在门口。蓝兰四处看。

“你找什么?”

“跟你说再挂几张画儿,到现在才弄了这么两幅水彩,一幅对子,”她脱了大衣,里边是件粉红套头毛衣,黑呢长裙,“不像个住家。”

“喝点儿什么?”

她摇摇头,倒在长沙发上。天然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

“刚送哥哥上飞机。”

“他走了?”李天然一下子愣住。可不是,二十二了。

蓝兰眼圈发红,可是忍住了,“走了……”她打开手提包,“有封信给你……哦,爸爸也有封……”她没起身,懒懒地举着两个白信封。

他过去接了过来,坐进小沙发,先撕开了上面草草写着“李大哥”那封,抿了口酒:

李大哥:

反正只有六个月的训,就在纸上说再见吧。

听说有个小子瞎了只眼,连我都要信上帝了。

现在家里就剩下妹妹,有空陪陪她。

蓝田

二十二日下午

南苑机场

“我能看吗?”蓝兰半躺在沙发上问。

天然过去给了她,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蓝青峰的信。就两行:

天桥福长街四条十号。

侧室住址不详。

“爸爸信上说什么?”

“画报的事。”他把纸条插进了信封,揣进了口袋,“什么时候给你的?”

“上个礼拜……还叫我亲手交给你。谁知道你一连几天没去上班儿。”

“蓝田的事,他知道了?”

“还不知道。他给爸爸的信,也是上飞机前才寄的……”她又看了遍手上的信,“谁瞎了只眼?”

“欺侮他那小子。”刚说完,就有点后悔。

“真的?”蓝兰一下子坐直了,“怎么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声音赌气,满脸委屈,“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他忙!”她顿了顿,“怎么瞎的?”

“没瞎,就受了点儿伤。”他不想多说,怕她一问再问。

“怎么受的伤?”

“不清楚……”他微微一笑,“说不定叫燕子给叼了。”

“腊月天?还下着雪?叫燕子叼了眼?你也真会哄小孩儿!”可是她笑了,“反正活该!”

“对,活该!”他点了支烟,玩弄着那个银打火机,“还没谢你。”

“什么?”

“这个。”他“哒”一声打着了。

“哦,”她又笑了,“给我捡了个便宜……不知道谁送给爸爸的。”

“我正用得上……”他喝了口酒,“那我送你的,用上了吗?”

“你送我的,是件害人的礼。”

“害人?”他纳着闷儿微笑。

“写日记,好是挺好,可是要写就得天天儿写,还得写心里话……”她坐直了,“真没意思。”

“也不用那么当真。”

“要写就得当真。写心里话还不当真,不是开自己玩笑?”

李天然点头承认。

“你知道吗?T. J.,看着哥哥上飞机,我才悟出个道理。”

“哦?”

“这一棒子把他给打醒,也把我给打醒了。”

他笑了,“怪不得你刚才说的,有点儿像是大人的话。”

“对!”她一拍她大腿,“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猜飞机门儿一关上,我怎么想?……我在想,一九三七年一月二十二号下午二时,北平蓝家小女长大成人!”

“好!”他举杯一敬,抿了一口,“可也别长得太快。”

“那就看我的造化了……这就是人生。”

李天然一下子无话可说。

“本来我还不怎么想去美国,可是现在,我真巴不得明天就走。”

“也用不着巴不得,没几个月了。”

蓝兰站了起来,拉了下毛衣,把手上的信还给了天然,“哥哥不是叫你有空儿陪陪他妹妹吗?”

“你说。”

她看了看手表,“先去吃饭,再去赶场电影儿。”

“电影儿?不是没夜场了?”

“就‘平安’还有,外国人多。”

幸好有车。李天然带她先上“顺天府”吃了涮锅,接着去看八点半那场《齐哥飞歌舞团》。回家车上,蓝兰心情好多了。

他出了九条东口,在北小街上住了脚,用手遮住那阵阵刮过来的风,点了支烟。真够冷。街上只有那么几个昏昏暗暗的路灯亮着。月亮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