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城 City of Sorrow(第2/4页)
祥弟往吉奥蒂的大绿桶里看了一眼,水又黑又脏,他想起了那口井。于是祥弟马上移开视线,朝祈祷室看去。他确信没人会知道他刚才想跳井的事,除了那个站在祈祷室里的人,那人就像个威风凛凛的巨人一样。
祥弟没脸见那个人,他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羞愧,尤其是那个人比祥弟知道的任何人受的罪都要多得多。
那个人就是耶稣。
即使耶稣的双眼一定在生前看到了大量的残忍,但在他的眼中丝毫都没有体现出来。祥弟最喜欢的是耶稣头上的光环,就像是耶稣发明了电一样。当祥弟看到一个父母健在的孩子开开心心而心生嫉妒时,祥弟想到了耶稣的遭遇,耶稣满怀爱心地来到这个世界,却被钉在十字架上,流着血,带着诋毁的言辞离开。
而当想到耶稣也曾经是个孩子,后来成了人们的领袖时,祥弟又觉得很受鼓励。可即使对耶稣说话确实使祥弟感到安慰,在他祈求什么的时候,依然会感到不舒服——每天早晨,所有的孩子在祈祷室集合,他们闭上眼睛祈求。祥弟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祈祷,对他来说,真正的祈祷意味着向神传递一种正面的想法,比如谢谢你或者我爱你。那才是祈祷,而你在那里提要求的时候,祈祷室就变成了市场。
他看了看周围,看有没有人在看着他,他不希望祈祷时别人也在。耶稣从来没有回答过祥弟,但是他觉得耶稣被人们那样对待之后,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再信任人了,因而他接受了耶稣的沉默。
祥弟对耶稣说,从现在起,他会学着承受悲伤,就好比悲伤是多出来的一个脚趾头一样。当他说这些的时候,他知道耶稣会为他自豪。
祥弟觉得累了,想休息一下,但同时他又不希望离开耶稣的视线,于是就躺在石头地板上,把他的想法告诉耶稣:我一定试着开心起来。祥弟知道,比起那些盲人,生病的孩子,甚至身上伤痕累累的流浪狗,他的境遇要强得多了。
祥弟觉得舒服多了。现在他能闭上眼睛,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了。那是从他一出生就开始的,或者也许是从三岁时开始的,他要想象他出生的城市——孟买。
祥弟一直在孤儿院里长大,没见识过孟买城。最近,他听到的关于孟买的事情又让他很心烦。管理孤儿院的萨迪克夫人,已经有三个星期不许孩子们踏出孤儿院的大门了。
萨迪克夫人说,在阿约迪亚,一个遥远的地方,印度教徒摧毁了巴布里清真寺。现在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因为这事在孟买发生了冲突,街道对于孩子们来说也不安全了。
但是祥弟告诉自己,新的一年开始了。
不再有商店被抢劫,不再有出租车被烧毁,不再有人会受伤。如果这些要实实在在发生的话,祥弟必须自己一砖一瓦地重建孟买。
他闭上眼睛,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皮球。
在祥弟的孟买,孩子们在街上玩板球,击打一个红色的皮球。即使击球手用力过猛,球砸到窗户上把玻璃打碎了,也不会有人生气。几秒钟之后,玻璃就会自动修复,然后游戏重新开始。裁判是一个开烟草店的老头,即使他因为得卖香烟、槟榔和坚果而没法集中精力,他也有本事将比赛一个球一个球地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投球手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投球,他往回跑,根本不看球柱,就把球高高地抛上天空。击球手如果有经验的话,就会耐心等着球在一到七分钟的时间内落下来。当球落下来时,它急速旋转着,让每个人都眼花缭乱。
祥弟看到人们在庆祝胡里节,在一天或一周的时间里,人人走上街头,打着朵尔鼓跳着舞,往空中撒彩色的粉末,然后跳进彩色粉末里,身上也变成彩色的。人们最后明白了胡里节的真正意义——如果他们的脸染上了绿色,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孟买就会呈现一片繁荣景象,男人、女人和孩子们都会轻易地解除烦恼。如果他们胸前染上了红色,就意味着他们会恋爱结婚。人们知道的所有颜色都会像朋友一样来到孟买人身边,人们也会变成它们的样子。
但是祥弟断定,这样的一个地方得换个名字,于是他就起了个新名字,大声说:“卡洪莎。”对他来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没有悲伤的城市”,他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悲伤都会消失,孟买会获得新生,变成没有悲伤的城市。
祥弟醒来的时候,他又振作了起来。
他走进卧室,看到了小普什帕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头靠着墙,正沉重地呼吸着。她有哮喘病。有一天夜里,普什帕叫醒祥弟,说她要死了。没有人要死,祥弟回答,心里却很害怕,因为他也做不了什么。他拍拍普什帕的头,向耶稣祈祷,虽然他觉得在普什帕都要喘不上气的时候,祈祷也没什么意义。过了一会儿,他就只能坐在黑暗中,听着普什帕大口大口抽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