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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第2/3页)

这位祭司长叹一声,摇着头转身离去。我们笑成了一团。他白袍飘飘,却又瘦骨嶙峋,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太好笑了。他看似可怕,却连鱼和蝌蚪都怕(因为他盯着鱼看的时候满眼恐惧),太好笑了。他满嘴臭气(虽然我们站得离他太远,根本没闻到),太好笑了。

“这人就像传说中的女疯子伊娅·奥洛德。”卡约德说。他手里那个马口铁罐头盒有点儿倾斜,他用手捂着罐口,不让里面的鱼和蝌蚪漏出来。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流鼻涕,听任那乳白的分泌物挂在鼻孔下面。“那女人整天在城里跳舞——大多数时候跳的是马科萨舞。前几天,她被赶出了奥亚-奥巴的露天大市场,听说是因为她蹲在市场中心当众拉屎,就在一个肉摊旁边。”

我们都笑了。波贾笑得发抖,最后双手扶膝,气喘吁吁,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然后我们才注意到,在靠近对岸的水里,枯萎的埃桑草俯向河面的地方,从那位祭司打断我们后就没再出声的伊肯纳站了起来。我们看着他解开湿短裤的扣子,脱下滴水的钓鱼服,开始擦干身体。

“艾克,你干啥呢?”所罗门说。

“我要回家了,”伊肯纳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似乎等人问这个问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想回家学习去。我是学生,不是渔人。”

“现在?”所罗门问,“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我们还——”

所罗门没把话说完;他明白过来了。之前一个星期,伊肯纳就开始对钓鱼不感兴趣了。当天也是,我们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到河边来。所以等他说出“我想回家学习去。我是学生,不是渔人”时,我们谁都不再质疑。波贾、奥班比和我从来不做伊肯纳不赞成的事,所以我们别无选择,也开始换衣服准备回家。奥班比把钓竿包在我们从母亲的旧箱子里偷来的破旧裹身衣里。我捡起地上的罐头盒和塑料袋,里面剩下的虫子蠕动着,挣扎着,正慢慢死去。

“你们这就走?”卡约德追问。我们则忙着跟上伊肯纳。他好像不太愿意等我们这几个弟弟。

“为什么你们现在都要走?”所罗门说,“是因为刚才那个祭司,还是因为那天你遇到了阿布鲁?难道那时候我没叫你别等?难道我没叫你别听他的话?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他只是个邪恶的疯子?”

我们谁都不回答,谁都不转头看他,只是埋头往前走。伊肯纳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装着他的钓鱼短裤的黑色塑料袋。他把带钩的钓竿留在了河岸上,而波贾又把它捡了回来,包在他带的那件裹身衣里。

“让他们去吧,”我听到伊巴夫在我们后面说,“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自己也能钓鱼。”

他们开始取笑我们,但很快我们就走远了,听不到了。我们一言不发地在小径上穿行。我一路都在纳闷伊肯纳究竟怎么了。有时候,我搞不懂他的举止或决定,多半会向奥班比求教。上个星期遇到阿布鲁之后,就是所罗门刚才提到的那回,奥班比给我讲了个故事来解释伊肯纳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我还没回味完这个故事,就听见波贾猛地喊道:“老天,伊肯纳,看,伊亚波妈妈!”原来他看到我们那个走街串巷卖油炸花生仁的邻居挨着早前来过河边的祭司坐在教堂前的长凳上。但他报警报晚了,那女人已经看到我们了。

我们从她面前走过,脸色平静如囚犯。“啊,啊,艾克,”她朝我们高声叫道,“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啥也没干。”伊肯纳一边回答一边加快了脚步。

她站了起来,身材壮硕如母老虎,手臂高举,似乎随时会扑向我们。

“你手上拿着什么?伊肯纳,伊肯纳!我在跟你说话哪。”

伊肯纳不睬她,脚步匆匆。我们有样学样。在一个院子后头,我们抄了小路。那里有棵香蕉树,上面有根枝条被暴风雨折断了,垂下来的样子像海豚圆钝的嘴部。一到那儿,伊肯纳就转身面向我们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看到犯傻的后果了吧?我难道没说过,不要再傻乎乎地去河边,可你们谁听进去了?”他把双手交叠在头顶,“你们等着瞧吧。她一定会向妈妈告密的。想打赌吗?”他拍了下额头,“赌不赌?”

我们谁都不回答。“看到了吧?”他说,“你们的眼珠子总算有用了,是吧?等着瞧吧。”

我们继续往前。他的话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我忧心忡忡,觉得那女人一定会向妈妈告发这件事。她是妈妈的朋友。她丈夫参加非洲联盟部队,在塞拉利昂战死了,抚恤金被他的家人分走了一半。她的两个儿子跟伊肯纳差不多大,营养不良。她家的情况实在艰难,母亲时不时得拉她一把。作为回报,伊亚波妈妈一定会给母亲敲警钟,告诉她我们居然到河边那种危险的地方去玩。我们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