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集捐输(第7/9页)
掌柜的脸上有些为难:“对不住马总商,这两天他回老家去了,家里出了点事情。”
汪朝宗边脱衣裳,边问:“出什么事了?”
掌柜的说:“说出来扫二位总商的兴,还是不说的好。”
马德昌也在脱衣裳:“不碍事,你说吧。”
掌柜的为难地开口:“他女儿本来许给了仪征的一个行商,因为今年官盐积压,卖不出去,还不上账,上吊了,他女儿想不开,就跳了江,幸亏被人救了,捡回一条命。”
马德昌长叹一口气:“作孽啊!”
两人脱光衣服,伙计们连忙将丝绸浴衣给两人披上。这时伙计推开汉白玉门套的门,一股浓浓的雾气扑面而来。伙计大喊一声:“各路神仙会瑶池,二位老爷请!”
水汽蒸郁。墙上隐约有一副对联:金鸡未唱池先热,旭日初升客早来。
马德昌和汪朝宗泡在水池里。
汪朝宗问:“老鲍还在赌气?”
马德昌笑笑:“其实,你帮他借来了银子,他心里是有数的,坏就坏在他那张臭嘴!”
汪朝宗也不理会:“捐输的压力,是大伙儿的。分担些,该的。今年这年成不好,盐商的日子都不好过,你看刚才那王老头的女婿……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谁说不是呢。这回也真是把大伙折腾惨了。咱们几个老的被折腾也就算了,还带累得令侄小小年纪,亲自下盐场。”
“海鲲也不小了,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是啊,得历练。年轻人有冲劲,可是不知道轻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马德昌抬手在眼前的水汽里挥了一下,“‘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其实争荣辱是真的,哪有明明白白的黑白?”
“你的意思我明白。海鲲我已经说过他了,我让他去行盐,也是让他暂且离开扬州的是非。”
“人世就好像这澡堂,来洗澡,是求干净,其实澡堂里人来人往,洗澡水里最是藏污纳垢,倒是把别人的脏,泡到了自己身上。”
汪朝宗微微一笑:“这比方有意思。清缨泉是老字号,当年第一代有恒盐旗的鲍总商就在这里泡澡,后来是我那老岳父裕翁,然后就是现在我们鲍、马、汪三家大总商。下面大大小小的总商、散商,大概也多少来过几回。嗯,就连卢德恭大人,也是常客。”
马德昌伸手搅动池水:“是啊,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脏,其实已经是说不清了。”
汪朝宗正色道:“一个人有点脏不妨,但要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澡堂子也是不让进的。”
马德昌脸色一变。汪朝宗自顾起来,一伙计忙来搀扶,扶他躺在床上,帮他擦背。马德昌也跟上来,趴在旁边的床上,另一个伙计帮他擦背。
汪朝宗又提了一遍:“掘港盐场的曹益亭,他贩私闹得太凶,我看他是早晚会出事。老马,这样的官儿,还是疏远点好,可别让他带累了。”
马德昌点头:“我跟他也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交情。”
汪朝宗说:“现在捐输是大事,一切只能以此为重,我可是深怕咱们三大总商里不论哪个,出一点岔子。”
马德昌笑笑:“盐商要都有你这器量,那就有指望了。”
保障河上,两岸风景有如一幅宋元画卷,淡淡的雾霭中,依稀可见婆娑的垂柳和参差的亭台。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行驶,船头两个衙役手持竹竿,驱赶着湖里的小船,小船纷纷避让。
阿克占、卢德恭、宋由之陪同奉旨前来催缴捐输的户部侍郎董德成在游湖饮宴。张灯结彩的画舫上,莺歌燕舞,馨香缭绕,两名瘦马在一旁抚琴。宋由之赔笑说:“部堂大人,这回阿大人、卢大人可是殚精竭虑,顶着很大压力啊,别看这七十万两,外面都以为扬州盐商富可敌国,拿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可是,这帮盐商自己花起银子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他们拿钱出来,比杀他们还难!阿大人,我说得对吧?”
阿克占笑道:“宋大人善解人意啊!”
宋由之继续:“所以,部堂大人,您可要在皇上面前为盐院大人多多美言,这七十万两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易啊!”
卢德恭也在一边频频点头:“正是,正是!”
董德成顶着花白的脑袋,努力睁大了昏花的眼睛:“照说,朝廷也不是就缺这点儿银子,可是,几位大人,皇上也难哪,户部那点银子,年初都派了用场,减了谁的都不让!为了金川之战,皇上把宫里的脂粉钱都减了。我们做臣子的,心里不落忍哪!”说着竟要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