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6/52页)
厄苏拉天真地回复:“但民主总能拨乱反正的,就像一直以来一样。这个政权也会过去。”
“不会这么容易。”帕米拉回复。
帕米拉素来不喜德国,所以坐靠市立游泳池或河畔,与沃尔特、维尔纳、库尔特、海因策和格哈德一起晒太阳的厄苏拉,很快就把她的这番话给忘记了。这些男孩身上的短裤都短得出奇,游泳裤也小得吓人,个个几近全裸,但行止自如,令厄苏拉深感惊讶。她发觉德国人总体上似乎并不介意在彼此面前脱光。
克拉拉还认识一群更有文化的人——她在美术学院里的朋友。他们似乎更喜欢坐在烟雾弥漫、光线暗淡的咖啡馆里,或到各自脏乱不堪的住所聚会。他们喝很多酒,抽许多烟,谈论艺术与政治。(“所以说,”厄苏拉写信给梅丽,“在这两群人之间,我得到了全面教育!”)克拉拉的美院朋友都不修边幅,不服政权,不喜欢慕尼黑,认为它是“小资产阶级地方狭隘主义的老窝”,且每时每刻都在讨论迁往柏林的事。她发觉他们花大量时间谈论要做什么,但真正着手的时候却很少。
与此同时,克拉拉正身陷另一片泥沼。她的生活“沦陷”了,她爱上了她美院里的一个教授,对方是雕塑家,正与家人在黑森林度假。(再三催问下,她承认所谓“家人”是指妻子和两个孩子。)她决定让生活顺其自然,她说。又是托词,厄苏拉想。虽然这方面她无权指责别人。
厄苏拉仍是少女,按照希尔维的说法她仍然“完整”。而这不是因为她有道德上的顾虑,仅仅因为还没有遇见过足够喜欢的人。“不一定非要喜欢。”克拉拉笑道。
“我明白。但我希望能喜欢。”然而,她似乎总是吸引一些下三烂的类型——火车上的男人、小径上的男人——她担心他们在她身上读出了什么她自己不知道的讯息。与克拉拉和她的美院朋友相比,她感到自己相当拘谨、英式,甚至与赫尔穆特尚未出现的confrères110(一群行为其实非常规范的青年)相比也显得古板。
汉娜和希尔妲说动克拉拉和厄苏拉一道去参加附近体育馆举办的活动。厄苏拉误以为是去听音乐,却发现那是希特勒青年团的集会。虽然伯伦纳太太对BDM的作用相当乐观,但希尔妲和汉娜对男孩的兴趣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对厄苏拉来说,这群热情、健康的男孩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希尔妲和汉娜却花了很长时间,高度兴奋地指点着赫尔穆特的朋友,那些几乎一丝不挂地在游泳池畔混时间的沃尔特、维尔纳、库尔特、海因策和格哈德,如今一丝不苟地套上制服(更多的短裤出现在眼前),突然变成了紧张严肃的童子军。
青年团走方阵,和着管乐队唱歌,出来几个人做演讲,纷纷效仿元首激昂慷慨的风格(纷纷失败)最后全体起立唱《德意志之歌》。厄苏拉不知德语歌词,便在心里和着海顿谱的美妙旋律唱了以前上学时校会常唱的《赞美上主》。唱完歌,大家集体欢呼“Sieg Heil111!”并举手行礼,厄苏拉发觉自己竟也加入了其中。克拉拉虽然觉得场面荒谬,不禁大笑,却也跟着举起了手臂。“这样做肯定是对的,”她若无其事地说,“我可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被找麻烦。”
不,谢谢,厄苏拉不想与伯伦纳Vati112和伯伦纳Mutti113一起待在燠热、扬尘的慕尼黑。于是克拉拉从衣橱里翻出一条海军蓝半身裙和一件白衬衣,满足了服装要求,队长阿德尔海德又贡献了一件卡其色战斗服。她又拿了一块三角巾,穿过土耳其皮饰结系上,这样补完了整套行头。厄苏拉觉得自己英气逼人,后悔自己从没参加过女童子军,虽然参加童子军肯定不只是穿穿衣服这么简单。
BDM的年龄上限为十八岁,厄苏拉和克拉拉都已超龄。她们是汉娜所说的alte damen,“老姑娘”。厄苏拉觉得自己和克拉拉没有必要护送整支队伍,因为看来阿德尔海德照管女孩时干练得仿佛一只牧羊犬。她有雕塑般的身材,北欧人的金发,拖着两条麻花辫,完全称得起是从弗尔克范格驾临的少女版弗蕾娅114。她是BDM的活广告。到十八岁就太老了。到时候她会做什么呢?
“怎么?当然是加入国家社会妇女联盟啦。”她说。她已经在丰满姣好的胸前别上了小小的银色字徽章,这古卢恩文般的字符代表了她从属的决心。
她们坐火车进山,行李整齐地堆放在行李架上,傍晚抵达一个靠近奥地利边境的阿尔卑斯小村,从火车站列队走向(自然,还要唱歌)青年旅舍115。路人有的站定了看,有些人赞许地鼓起掌来。
她们被安排在全是双层床的宿舍里,大部分床铺上已经有人,大家只好像沙丁鱼那样挤一挤。克拉拉和厄苏拉主动提出睡一张床垫,在地上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