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与考古学家(第2/3页)

在过去的五年中,每到夏天就有约五十名意大利和英国的学生来到七窗别墅,在安德烈亚·卡兰蒂尼的指导下进行考古发掘工作。他们都是考古学或是文物修复学的学生,来此进行志愿的实习;每天早上,人们会看到他们在烈日下连续挖掘、清扫碎片达八个小时(考古工地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6点到下午2点30分),他们充沛的精力仿佛做着立即就能带来丰厚回报的工作。不过我可得告诉你,破土动工、挖掘地面、推沉重手推车的都是女孩子,而男孩子似乎更喜欢沉静、轻松的活儿。这些人让我们看到了当代青年的形象,与平时报刊书籍所倡导的完全不同,而这种形象也许最能代表当代青年的追求:齐心协力与个人成就、专注与冷淡、勤勉与放松。

这种新型考古学的秘密武器或象征符号是一种比意大利瓦匠所用的刀还要小的镘刀(trowel),在英国瓦匠中倒是广为流行。英国考古学家之所以能够在挖掘中避免破坏,原因大概就在于他们使用了这种简单的刀具。由于意大利语中没有相应的词可以用来形容这种工具,于是七窗别墅的考古学家便用“trowel”生造了一个词:“trowelare”。

几个世纪以来的坍塌所沉积的碎片被一层层地挖掘出来,人们标注、拍摄下它们被发现的过程,详细地记录在卡片上,然后把它们带走或是放置在塑料托盘上。它们可能是坍塌的屋顶的碎瓦片,墙面或天花板壁画的水泥碎片,陶器碎片,或者马赛克地板。然后,它们被送到锡耶纳大学的实验室,归类统计后重组出原来的图案。

七窗别墅可以就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时期的社会和经济,向我们提供许多信息,其中有许多信息甚至并没有被埋藏在地下。途经山谷中的罗马小路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历经二十一个世纪仍旧为人可见的塔楼围墙(这些塔楼实际上都是摆设,给远处的人们造成此地有一座城市的假象)。围墙环绕着一座花园,花园的尽头矗立着一道造型华丽的立面,带有门廊、全景式柱廊(柱廊已经倒塌,柱子也被搬走了,但是门廊的拱形结构依稀可辨,这也是七窗别墅的名字由来)。

别墅所统御的周边区域无论在起初抑或在后来都是马雷马地区最为荒芜的地方,而这座别墅的雄伟表明了这个家族强大的势力,能够投入大量的金钱和奴隶,从事红酒和橄榄油的生产和出口。此地离科萨镇(被确认为罗马古镇安塞多尼亚)并不遥远,而在科萨镇港口挖掘出来的大量葡萄酒罐上则带有塞斯提乌斯(Siestius)家族的徽记。这些徽记不仅存在于法国、西班牙海岸的罗马船只残骸上,在罗讷诃和卢瓦尔河的河床考古中亦有发现。那么,既然七窗别墅的文物中也有这样的徽记,那么这座别墅也就是古罗马参议员家族塞斯提乌斯的财产了。塞斯提乌斯家族效忠于苏拉[47],并在苏拉与马略的争斗中收获了大量土地。后来,他们定居在科萨周边,而此时由军事征服者[以“百法”(centuriation)的方式分配给士兵]所经营的农业已经陷入了危机和衰落。大量战俘的出现带来了密集农业的技术大革命,因此拥有这些战俘的少数富裕家族也就能够训练出专门的劳动力。

从书面文献中,我们对奴隶的生活情况所知甚少,而七窗别墅独具魅力的一个原因在于,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别墅的部分结构专供奴隶生活所用:一间紧靠主体建筑、分成几间小室的独立厢房,这一布局和罗马城到处可见的军营没什么两样。据估算,每间小室里可以住4个奴隶,从目前为止的挖掘成果判断,这座别墅总共可以容纳40个奴隶,这个数字与当时作家作品中所写的一致。我们目前还无法判断,这些奴隶的生活是否就像兵营里的战俘,接触不到任何女人,或者每间小室都能容纳一个有妻有子的家庭(由此也构成了某种奴隶养殖场,能够便利地生产出更多劳动力)。相较于主人的宅邸,奴隶住所的发掘给我们带来的信息也比较少,因为墙面上既没有壁画也没有装饰,只有少数物件的碎片。一只带有“Encolpius”字样的陶瓷杯是奴隶向我们传递的少数信息之一。

因此,这座别墅既有奢华的主人宅邸,也有奴隶居住的兵营,以及农业生产区域(存有葡萄酒和橄榄油榨汁机的地窖被完整地挖掘出来,考古学家可以借此一睹当时人们使用的技术)。这座罗马“别墅”实际上是一个生产组织;每一座别墅占有500巨格日(约等于125公顷)的可耕地。塞斯提乌斯家族在该地区自然是拥有好几座别墅,但是七窗别墅似乎兼具居住和财富炫耀的功能。土地管理的需要使得主人每年至少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因此居住环境应当惬意,不致让人过分怀念城市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