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作家(第2/3页)

展览中最让人意外的发现要数“条漫”先行者阿尔弗雷德·德·缪塞(Alfred de Musset)。据其自传《一个世纪儿的忏悔》(La Confession d'un enfant du siècle)记载,这位浪漫主义“世纪儿”为了娱乐自己、朋友以及家人,以社会名流为角色创作了许多漫画故事:展览中展出了两个完整的系列。一个系列讲的是诗人弟弟的西西里之旅,其中最精彩的是同一个水性杨花的墨西拿女人的风流韵事。另一个系列讲的则是一则巴黎八卦新闻:歌手玛丽亚·梅丽布朗(Maria Malibran)的妹妹波利娜·加西亚(Pauline García,在姐姐死后也成了一名歌手)是如何被一位大鼻子绅士求婚,以及在两人分分合合的过程中,未婚夫的大鼻子如何改变着形状和尺寸。有意思的是,阿尔弗雷德·德·缪塞也在追求这位歌手,他把自己画成一副因肺病卧病在床的模样,病情因情敌的状况时好时坏。漫画里的波利娜如梦幻般优雅,但故事里的反派却是乔治·桑,总是一副叼着雪茄、抽着烟斗或舞刀弄剑的形象。

这些时代超前的漫画作品有着某种介乎鲁道夫·托普佛[36]和爱德华·利尔[37]之间的叙事特色和优雅画面,甚至有着近乎20世纪的灵活风格(令人回想起塞尔焦·托法诺[38]的画作),因此具有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现代性。从缪塞开始,男人们开始在给女士朋友写信时附上了小幅图画(也都是些戏剧界的八卦新闻,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人物)。缪塞的画作可以被定义为“作家绘画”,因其叙事创新、风格独具而且隐含着某种讽刺和自嘲而与真正的画家作品有所区别:这些都是文学创作的程序,尽管和作家在文字作品中使用的程序完全不同。

展览给观众带来的另一种“作家画作”是变成画作的文字,此类画作的代表人物是让人们意想不到的巴尔贝·多尔维利[39],他留下了一本五彩缤纷的插图日记,文字间穿插着箭头、心形、太阳、圣杯、几何装饰,虽然粗浅且混乱,却有着强大的图像生命力,多少有些“原生艺术”的意趣。这位法国的花花公子拥有一整套彩色墨水、粗度各不相同的鹅毛笔和画笔。比方说,他会用水粉重新涂抹已然用钢笔签好的名字,直到它变成一团浓重黏稠的图像之诗,又或者生造出宛如巨型昆虫或飞机的象形文字。

波德莱尔不仅会画画,而且很懂得如何将智慧融入到手中的铅笔(或蜡笔或水彩笔)中去,而且他的自嘲有的放矢、毫不手软。在他开启的那个年代(即19世纪下半叶),我们发现诗人和作家在纸上勾勒图画时多了些洒脱,少了几分学究气[我能够想到的例外有那些首先是个画家的人,比如欧仁·弗罗芒坦(Eugène Fromentin),那些刻板地制作蚀刻版画的人,比如儒勒·德·龚古尔(Jules de Goncourt),以及那些以虔诚的准确描绘异国旅行的人,比如皮埃尔·洛蒂(Pierre Loti)]。

同小说家(小仲马很擅长讽刺画,莫泊桑总是画一些滑稽可笑的玩偶,阿纳托尔·法郎士[40]则是个技巧华丽、风格优美的画匠)相比,诗人的画作更值得注目,其中又以魏尔伦(Verlaine)为甚,虽然他从来没有学习过绘画,却是一位富有创意和现代精神的幽默画家。在他留下的许多自画像中,他都是一副小鼻子、尖下巴的清朝官员形象:其中一幅展品上的他就是这副模样,脸部特征被简化为一系列互相重叠的三角形,再进一步就离立体主义不远了。最令人感动的是他给兰波(Rimbaud)画的肖像,画中的兰波斜靠在咖啡桌上,双眼盯着一瓶苦艾酒,表情就像个生闷气的孩子。(兰波本人的画作则比较无趣,至少从展览上展出的两幅兰波作品我们可以这么判断。)

诗人弗朗索瓦·戈贝(Fran.ois Coppée)在写信时对于自己的书法特别讲究,每封信都字迹清楚,并附有各类符号和字谜。他在写给梅里·洛朗(Méry Laurent,一位由美国牙医供养的交际花)的情书中将这位女优唤作“小雄鸟”,称自己为“小母猫”。虽然在我们看来,这些昵称似乎有点性别错位,却被戈贝所画的图案打消了疑虑,所谓“小雄鸟”实际上是一只喜欢给自己梳毛的鸽子,而所谓“小母猫”则是只毛发蓬松的公猫。

同一时期,马拉美(Mallarmé)也在追求梅里·洛朗,他也给她写了许多附有图画的情书。他和戈贝一样把这位女性比作鸟儿,不过要耗费更多颜料,因为对于马拉美来说,她是“孔雀”。马拉美在绘画方面完全没有天赋,也不曾掌握任何绘画技巧,但是他在图案中加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与他无与伦比的文字天赋相得益彰。展览上展出了一张他和正要坐火车赶来的“孔雀”确定约会的字条,潦草却充满欢乐的内容令它成了马拉美珍贵的“条漫”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