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新在哪里(第3/3页)

在展览中,我们还能看到一幅弗拉芒画家或德国画家于1558年创作的水彩画,它是我们已知的最早描绘土豆(在几年前经由秘鲁进口到西班牙)的画作;还有一张于1574年在安特卫普发行的报纸,上面登载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幅烟草植物的图片。印第安人的小脑袋对着一根奇形怪状的竖管子吞云吐雾,这样的场景绝不会被任何探险家所忽略,而且有些欧洲人还认为这种植物应当具有毒性或者疗效。

到了17世纪,在将西班牙人赶出巴西之后,以及在被葡萄牙人赶走之前,荷兰人往这片殖民地派遣了许多科学家和艺术家,对其自然生态进行研究。阿尔伯特·埃库特[2]的画作代表了荷兰的大自然与巴西作物的相遇。腰果、释迦、西番莲和菠萝在荷兰的天空下堆成一座美味与香味的小山。美洲的南瓜与欧洲的卷心菜、芜菁混在一起,象征着大西洋两岸植物世界的联合。

还有一幅现藏于卢浮宫的弗兰斯·扬松·波斯特[3]画作,标志着荷兰风景画家与巴西大自然的相遇。在他的画作中,我们也确实目睹了一个异质的世界,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一条宽阔、宁静的大河几乎将一座军事堡垒吞没;画面的前景是一株仙人掌,像树木一样有着诸多枝杈,还有一只奇怪的动物(那是一只水豚,是现存最大的啮齿类动物);画面中弥漫着炎热,令空气显得更为滞重。

通过波斯特于17世纪在巴西创作的绘画作品,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美洲发现给人们带来的一种焦虑感,以及遭遇未经定义、超出我们期待的事物时所体会到的动荡。巴黎大皇宫的这场展览给我们带来的第一印象是,当旧世界还不明白它所面对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当信息仍旧残缺匮乏,而所谓的现实总是充斥着错误与幻想的时候,旧世界正在尽着最大的努力,捕捉着新世界的形象。

就在荷兰画家发现巴西的17世纪,其他画家的笔下的美洲也化身为神话人物,它成了世界的第四大陆,被赋予神话人物一般的属性。

而当不同的殖民地得到分门别类之时,美洲的内部差异也开始浮现。在当时,年轻的路易十四为了学习地理学,就在游戏中使用了斯特凡诺·德拉·贝拉[4]绘制的寓言式地理牌。

当美洲的神秘感渐渐褪去时,它壮丽的景象依旧给许多画家提供了素材,提升了欧洲风景画的水准。

到了18世纪,欧洲眼中的美洲俨然成了一则寓言,代表了政治和智识的观念与神话:卢梭的高贵的野蛮人,孟德斯鸠的民主,关于印第安人的浪漫想象,以及对奴隶制的反抗。

欧洲需要依据自身的结构看待美洲,令那些仍旧不同的事物能够在观念上得到定义,也许人们会说这些不同的事物乃是美洲真正的核心,换言之,从哥伦布第一次抵达美洲直到今天,美洲始终有话对欧洲诉说,始终有欧洲不曾了解的一面,而上述寓言正好与欧洲的这一需求相吻合。

本次展览的最后一件展品便向我们强调了这一常态的寓言,那是一幅19世纪末的法国绘画作品,它提醒我们自由女神像是于1871至1886年在巴黎设计并雕刻而成的。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师维奥莱—勒—杜克(Viollet-le-Duc)以及设计埃菲尔铁塔的建筑师居斯塔夫·埃菲尔(Gustave Eiffel)与雕刻家巴托尔迪(Bartholdi)通力合作,才完成了这件作品。今天的她背对着纽约港的摩天大楼,而当时的它也曾居高临下地望着巴黎的孟莎式屋顶,不过很快就被拆解开来,装船运到了纽约。

展览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就算想要继续展示恐怕也无以为继了,因为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双方较量的术语已然改变。那个高高在上俯视美洲的欧洲已然不复存在,欧洲已然包含了太多美洲,而美洲也包含了太多欧洲,它们几乎势均力敌。于是乎,这种对视就变得越来越像照镜子,从中既能看到我们的过去,也能看到我们的未来。

197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