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绘画270《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第7/15页)
后印象派们就是如此愠怒而反叛。他们仍然仇视肉体,仇视。但他们却在仇恨中承认了它的存在,把它绘成块状、管子、方块、平面、圆柱、球体、锥体和圆筒,全是些“纯粹的”数学形式。至于风景画,也是在同样仇恨下绘出来的,也是突然间变成了色块。梵·高不觉得它美妙、缥缈和清白,他发现它很实在,很肉感。梵·高把风景画处理得很沉重,塞尚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从克劳德·洛朗311以后,风景不再是纯粹的流光溢彩及飘忽的阴影,它突然爆炸了,摇摇摆摆奔向艺术家的画布,变成了一堆堆色块。引用批评家们最喜欢的字眼儿说,从塞尚开始,风景画变得“具象化”了,是的,它一直具象着,成了立体、锥体和金字塔什么的。
经过几个世纪的努力,印象派们最终把世界带入光的美妙同一中。终于,终于!嘿,神圣的光!伟大的、自然的同一,同一,同一者!我们没有分开,我们在光、可爱的光线中是一体!这首赞美诗还未唱起来,后印象派们便像一群犹大放弃了这场表演。他们的幻想爆炸了,破灭的幻想落在艺术的画布上成了一堆乱糟糟的块状物。
当然,这种新的混乱需要新的辩护士。他们于是群起为新的混乱进行辩护。他们对此感到有点儿内疚,于是又厚颜无耻地换了一副新的腔调,像原始卫理会的教徒那样提出挑衅。是的,他们的确是艺术批评上的原始卫理会教徒。这些传教士般的绅士们立即匆忙搭起他们的教堂,搭成古罗马和拜占庭式——似乎这对于原始卫理派艺术家是最自然的样式,然后开始在颓废的荒野中吼出他们的教义。他们再一次发现,审美的经验是一种狂喜,一种只有少数人才被赐予的狂喜,他们是上帝的选民,而前面提到的这些批评家们则是上帝选民中的选民。罗斯金312就是这号人,简直是艺术中的加尔文313。让这些饕餮者们贪婪地给自己争抢美名吧,审美的狂喜的确属于少数人,属于上帝的选民,但只是当他们放弃了他们虚假的教义之时,才属于他们。他们在绘画中放弃了“主体”的巨大财富,他们不再追求其巨大的“利益”,也不再追求艺术“表现”的享受了。哦,净化你自己,然后你就会懂得审美的狂喜,到达“艺术灵感的雪峰”。净化你自己,莫再追求那讲滥了的故事,净化追求雷同的低下欲望。净化你自己吧,然后你就会懂得那唯一一种高尚的意蕴形式。我就是这种昭示和这种形式!我就是意蕴形式,毋庸置疑我的名字叫真实。哦,我是形式,是纯粹的形式。我是在幕后行动的精神生活的昭示。我现在走到幕前来让人们知道我是纯粹的形式,看吧,我是意蕴形式314。
艺术新时代的预言者们就是如此这般地向大众高叫着,其实他们喊的全是复兴宗教热忱的福音传教士们那一套陈词滥调,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样的福音传教士。他们要复兴原始卫理教友派艺术、拜占庭、拉温那315、早期意大利和法国原始艺术(到底更注重哪个,我们尚未了解),这些才是正确的、纯粹的、精神的、真实的艺术!早期罗马式教堂的建筑者们,哦,我的兄弟!他们在人们崇尚哥特式建筑前是些神圣的人。哦,回归吧,我的兄弟,回归原始卫理艺术吧。抬起你的双眼求助于意蕴形式你就会得救。
可我一直是个不信英国国教的新教教徒,压根儿不懂什么救世的语言。我从来不懂他们谈论的那一套是什么——他们大谈被拯救,在耶稣的怀抱里安全,在亚伯拉罕的怀抱里安全,看到了神光,获得天国的荣耀,我根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316那似乎是在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并让自己沉醉其中,然后再清醒过来难受一阵子。这就是我理解的如何获得天国的荣耀。这个词儿本身应该是意味着什么但却没有表达清楚。它令我的头脑发昏,我不得不认为这是在刺激虚假的自傲。当荣耀只是一种抽象的人类状态而非与人分离的实体时我怎么能获得它?如果说荣耀真意味着什么的话,可以说它是当千万人怀着敬畏和喜悦的心情仰望一个人时这个人心中产生的狂喜。今天,荣耀就意味着是鲁道夫·瓦连蒂诺317。所以,所谓获得荣耀的无稽之谈只是用来虚晃一枪,激励人们的自傲感,是一种廉价的麻醉药般的词儿。
恐怕所谓“审美狂喜”这样的字眼在我听来也是如此这般地虚假。讲这话时你的口气中越带着规劝它越是虚假。它听起来就像把你硬拔上自傲的高度,像是造神般羽化登仙。讲这话时,如果还带点什么“为人普遍接受的庸俗世界之幕后的真实纯粹世界”和“通过视觉艺术进入上帝选民之列”之类的滥调,就更显得像自吹自擂。太多的福音,太多的礼拜堂和原始卫理派艺术家,标榜自己的计谋也过于明目张胆。正如美国人所说,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把墙涂成天蓝色,然后自以为是生活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