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音乐做爱(第2/3页)
我们正是我们老祖母的梦之产物,我们弱小的生命被箍着。
当你在舞厅中目睹现代舞者与音乐做爱,你会想,我们的孙辈会跳什么样的舞呢?我们母亲的母亲跳的是四对舞和成套的方块舞,华尔兹对她们来说几乎是一种下作的东西。而我们母亲的母亲的母亲跳的是小步舞和罗格·德·考瓦利斯舞24,还跳一些活泼快捷的乡村舞。这些舞会加快血液的流动,促使男人一步步靠近交媾。
可是瞧啊,就在她旋转而舞时,我们的曾祖母梦想着的是温柔律动的音乐和“某个人”的怀抱,和这个更为高雅点的人在律动和滑动中结成一体,他不会粗鲁地推她上床交媾,而是永远拖着她在黯淡而轰响的景物中滑行,永不休止地与音乐做爱,彻底甩掉那灾难性的、毫无乐感的交媾——那是末日的末日。
我们的曾祖母双手紧握着被甩起来抛上床,他们像一头双背怪兽震颤着。她就是这样梦想的。她梦想男人只是有肉体的灵魂,而不是令人厌倦的粗鲁的男性和主子。她梦想着“某个人”,他是集所有男人于一身的人,是超越了狭隘的个人主义的人。
于是现在她们的曾孙女就让所有的男人带着与音乐做爱了,似乎它就是一个男人。所有的男人如一个男人一样和她一起与音乐做爱,她总是在人们的怀抱里,不是一个个人,而是现代人的怀抱里。这倒不错。而现代的男人与音乐、与女人做爱,就当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女人一样。把所有的女人当成一个女人!这几乎像波德莱尔了,与自然贵妇的大腿做爱25。可我们的曾祖父仍做着交媾的梦,尽管梦中什么都有。
可现代女人,当她们在男人怀抱里伴着音乐滑行而过或与男人面对面跳着查理斯顿时,她灵魂深处悄然萌动着的是什么样的梦?如果她心满意足了,那就没有梦了。可女人永不会心满意足。如果她心满意足,查理斯顿舞26和黑底舞27就不会挤掉探戈舞。
她不满足。她甚至过了一夜后,比她那被交媾企图所激动的曾祖母还不满足。所以,她的梦尽管还没有上升到意识层面,却更可怕,更有害。
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变着花样跳着两步舞的苗条女子,她梦到的是什么?能是什么?她的梦是什么样,她的孩子、我的孩子或孩子的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就如同我的梦是精子一样,她的梦就是卵子,是未来灵魂之卵子。
她能梦的东西可不多了,因为,凡是她想的,她都能得到了。要所有的男人或一个男人不要,这个男人或那个男人,她可以选择,因为没谁是她的主子。在无尽的音乐之路上滑行,享有一份无休止的做爱,这她也有了。如果她乐意在走投无路中选择交媾,也可以,不过是证明交媾这东西多么像猴子的行为,在死胡同中这该有多么笨拙。
没有什么她不可以做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想的了。没了欲望,甚至梦也是残破的。残破的梦!她可能有残破的梦,但她最后的希望是无梦可做。
可是,生命既如此,是件睡和醒的事儿,这种希望就永远不会被恩赐。男人女人都不能摆脱梦。甚至深受绅士们喜欢的金发碧眼儿的小女子28也梦着什么,只是她、我们和他不知道而已。甚至那是个超越绿宝石和美元的梦。
是什么呢?那女子残破、泯灭了的梦是什么样的?无论什么样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直到有人告诉了她,渐渐地,经过一番轻蔑的否定后,她会明辨这梦,这梦会渗透她的子宫。
我反正不知道这弱女子的梦是什么。但有一点没错,它同眼下的情形全然不同。梦与这东西永不相容。这梦不管是什么,也不会是“与音乐做爱”,而是别的什么。
可能它是在重新捕捉人之初的一个梦,永远不会结束,永远不会被完全地展示。我在塔奎尼亚观看伊特鲁里亚墓穴中残剩的壁画29时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那画上,跳舞的女人身着鲜艳花边的透明麻衣,与四肢裸露的男人对舞,舞姿绝妙,浑然忘我。她们那样子很美,就像永不枯竭的生命。她们跳的是希腊舞,但又不全像希腊舞那样。这种美绝不像希腊的那么单纯,可它更丰富,绝不狭隘。再有,它没有希腊悲剧意志所表现的抽象和非人化。
伊特鲁里亚人,至少在罗马人毁掉这些壁画之前,似乎不像希腊人那样天生为悲剧所缠绕。他们身上流露着一种特别的散淡,很有人情味而不为道德所约束。看得出,他们从不像我们这样说什么行为不道德就不道德。他们似乎有一种强烈的感情,真诚地把生命当成一件乐事。甚至死也是件开心可爱的事。
道学家说:神之规律会抹去一切。答案是,神之规律会按时抹掉一切,甚至它自身。如果说那践踏一切的罗马人的力量就如同神之规律,那我就去寻找另一个神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