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传奇(第6/8页)
“你说说——”
“他肯定不对,咋该要那狐狸精呢?”
“你说说——”
马面觉得她不是真让他说,是跟他客气。到他听完女人的怨气,天早黑了下来。肚里咕咕叫。自个儿回家,一路草花的香。啥花小小的。小小的牵牛在路旁,靠外墙上举着大喇叭。往下沟里也有。肚在叫咕咕。
“再香也吃不得!”他还在琢磨,还在气,“白听不管饭!”他气呼呼,在家吃自个儿一顿。
儿子嘴上不会说话。他娘觉得怪。后来,跟马面说,说着说着,一句顿挫好几次才说出来。她来了气。“我——我——”嘴一鼓一鼓的。等他,又是半天,没能说出个东西。小时,他在村里喊喇叭的爹说他:“这以后还不得给我上眼药?”他娘丢下俩字:“报应!”然后,看着烟袋口顶能说的他爹,他爹又看回马面。一家子常这样“瞅孤闷儿”(互相看着不说话)。最后,也不了了之。
说马面该找媳妇了。烟袋口里没人给他说。说他话都不会说,“我、我、我”半天,没个你。他娘也烦了他,逼他爹给说说去。他爹在四里八庄有头有脸,常被请去当账房先生,也能说会道。这样的老子有个那样的儿子,他爹才想不通。
“我不。”他爹说。
“你不?你不?谁不都没你不的份儿!”
俩人就开始吵。马面爹不动手(这在烟袋口是少见的)光拿嘴干仗。上嘴皮碰下嘴皮,光见嘴闪,声出。一宿,马面在耳房听得耳朵要炸开,尽是他爹说。不时,才有他娘个小小的音儿。第二天,他以为爹赢了。他娘却过来他屋跟他哭,泪水一抹再抹。
门响了一声。他爹走了。他娘撩起门帘,和他往门外看。他爹跟娘吵四宿,没白吵。一个一个……总共给他说了口外的仨姑娘。一个小眼睛的嫌他“羊拉屎”。原话这样:咋这样?都说了的。说羊拉屎。可不。没说这么拉。小眼睛姑娘就这么走了。马面对这人想好几天,他娘也劝他好几天。他说:“没、没、没事。真、真、真没事。”
一个是他嫌人家“稀拉屁股”。“稀拉屁股”是说人话密,走哪说哪。成块成片地说。“那眼——像——像——”他跟几个一般大的说笑。像啥,一直听不到。人们着急就乱猜起来:龙眼?鼠子?狸猫?大枣?珍珠?马面动了动耳朵,缓缓地站了起来:
“像——那、那个——”
西去河岸的路上,“啪——”小牧童正摇着鞭子。
牛走远了。“哞——”
他还在嘴里“像啊像”的。
第三个,俩人刚开始都没看上。相亲当日是下午。在女方老姨家。炕东一个,炕西一个,席上是淡淡的晌后的阳光。坐到老姨夫歇工。老姨和马面他娘给他们腾地方,就在后院扯闲的。俩人在屋。马面娘说一会儿话,便侧脸瞅一瞅后窗。老姨打岔:“这后窗帘可是一块哔叽!”
马面他娘顺岔头走:“纹路真斜哇!”
这个下午,俩老太太扯着这些岔头。屋里的人儿似乎有戏。老姨夫不知道相亲这事。歇工回,光膀子一头扎进屋,愣把他们给冲开了。
回家路上,他娘问马面咋样。他说不不……咋……屋里说啥?没……说话儿。没问你,我说人家女子?也也也没没没。他答。没说这久?他娘说着,一点儿热情退了大半。就……就……就……
这一路,一前一后撵着,再没言语。他娘气得肚里咕咕叫。他娘每次生气都骂:“报应!真报应啊!”
到末了,马面掀盖头那夜,瞪着女人葡萄大的眼睛里的自个儿还纳闷。他没明白咋有的戏。女人跟他娘说起那日的事来。
他娘问:“熊的,说你们没说话,真?”
女人说:“可不!那咋?我俩……真格的,一个样儿!”
“一个样儿?”他娘立刻想到嘴上去了。
“不。”女人晃着手,“我说,炕席。”
老太太笑了。这事让她莫名奇妙地赔出一块炕席(俩人还没办事前)。是他老姨火急火燎找来了他家。
“老嫂子,这事儿咱可得说说。”
相亲当日,他们一样,也都不说话。两边低头拿手指抠炕席。老姨夫进门,看他们,他俩在嘻嘻笑着,凑一块儿比谁的窟窿大。这成了一个笑谈。
跟了他的这个,家住八里路。离哪里八里?谁也说不清。一般是说到石榴河,还有说到烟袋口的。其实,听说赶大车的特意丈量过,到俩地方都不止八里。往石榴河方向量,十里,八里的地方是一口枯井。向烟袋口量是十二里,八里的地方是块空地,四下找,有个储粪的坑而已。说来怪有意思。马面在外面听来,跟自个儿女人说。女人钻他怀里拿巴掌拍他胸脯,啪啪地响。他很爱把听来的闲篇给女人说说。慢慢腾腾,一般人倒说不上他那味道。那会儿日夜想到有人给拍胸脯,他就笑着,想说话。嘴上毛病好转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