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第3/6页)

出人意料,他今天没有哭闹。反而,安静许多。父亲好奇,问他在奶奶家过得不高兴啦?

他说:“奶奶带他上街了,给买了一桶饼干……”

苏红说:“有花生味的吗?”

苏小帅想了想:“没吃到花生的!”

妈妈这时从桌边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苏红:“有这样的奶奶,你们好福气!”

而后,走开了。等她走开,父亲忽然说:“我外婆也是这么好。”

父亲答应到了城里给孩子们一人一间房。这天,全家忙乱,苏红那间房还没整理出来。妈妈就让苏红去弟弟房间睡。弟弟的房间还放着从老家运过去的双层床。她很不乐意地走向了他那件小屋,敲门时,里面传来一串:“去去去。不不不,是你个去!”

“你个才去呢!小傻瓜!”

姐弟俩又打了起来。后来,妈妈疲惫地走来,一面安慰苏红别哭,一面打开了门:“让姐姐去哪?”

苏小帅不再说话。

他们睡在一个房间。苏小帅在下铺,却非让开着灯。不然,他就让姐姐去去去。

“好,好,好。”她说。

还说:“小帅可是男子汉!”

灯一直亮着。

苏红抹了抹眼,爬上床。她上去时,不忘向下看了一眼,苏小帅的头被被子盖得紧紧的。

“太好啦,我就有自己的房间啦!”她说着,拍了拍弟弟的被子。

“姐!”苏小帅忽然叫了一声。

“什么!”

“我不要一个人睡啦。”

“你可是男子汉!”

下面一直没有传来回答。

灯一直亮着。

“小帅!”她闭眼叫了几声,也没回答。只有点动静隐隐传来。苏红细听,苏小帅居然躲在被里哭。

她就跳下床:“怎么啦?”

“没有。”

“有。”

“没有,没有,就没有。”

看样子,再这么问下去,又要打起来。苏红可不想,她帮父母收拾了一天家了,有点累。她知道弟弟的性格,再问,他就永远不会告诉她发生什么事了。

“好弟弟。”

灯一直亮着。

苏红的声音在淡淡的光线中飘。苏小帅摇着头,不肯说,哭得越来越大声。苏红下意识抱住了他:“你在颤抖?”

“没有。”

“为什么抖?”

苏小帅推开苏红。

“没有,没有,就没有!”

“肯定有事!”她说,“说不说!”

他们脾气差不多。她有些奇怪,为什么从奶奶那回来,弟弟就这样了。不行。苏红停下脚步,把身体转回去,生气地,揪开弟弟的被子:“说,我明天就过来陪你。否则……”

苏小帅在被子里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瞪起眼睛,喘着气:“姐,我害怕!”

然后,他说再不到那个没窗的房间睡了。好,好,好,苏红靠着苏小帅坐在一层的床板上。等恐惧稍稍平息了,他才慢慢把中断的讲述继续。他说起前夜在奶奶家的事——我听到有声音,像小孩的哭,我睡不着……

她说:“鸟叫。”

他问:“鸟?”

她说:“对。鸟!”

又问:“哪种鸟?”

她说:“什么哪种鸟!”

再问:“像小孩子哭是哪种鸟叫?”

整个过程,苏小帅不停问:“有这种鸟?”

“当然,有啊。”

灯一直亮着。

他们不再说话,屋里就静了下来。苏红想苏小帅大概睡了。又想他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不停想。最后想到自己一定查个明白。这才闭眼。

灯一直亮着。

梦被灯光打亮了。这个梦里长着一片树林,还有一处老竹楼,一条河,后来河水变成了石榴红色,涌出河床,淹没了树林,林中的鸟就大群大群飞起,像一阵阵烟、一片片尘土。漫天是孩子哭似的叫声。而老竹楼已像船一样移了方向,它在水面上越漂越远……空中盘旋的群鸟,在黄昏,密匝匝地填满了整个梦境的缝隙。

那几日,苏红都在帮父母干活,打理院子、收拾家具,有时得闲,见弟弟若有所思,心一沉,仿佛还没离开他那晚说起的情形。苏红觉得这个梦就是秘密。她很少做梦,揣着秘密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后来,在作文里她还写到自己的这个感觉,她说就像进了一个黑洞。与她相比,苏小帅像早爬出了黑洞,她却被远远落在了洞里。

苏小帅再没问过她关于鸟的事情。

苏红也没把苏小帅的事情告诉父母,他们只顾着收拾,整日来回跑商店。后来,有一日,苏红从门外走来,忽然看到苏小帅举着扫帚,正在屋顶随父亲跑来跑去。也许,要下雨了。屋顶飞满蜻蜓。苏小帅的笑声在蜻蜓的嗡嗡声里钻来钻去。传到苏红耳朵里时,她不得不把头低下。阳光刺得眼生疼。她想,你这男子汉又没事啦?苏红的房间由她自己整理好,她本打算陪弟弟睡几天。可几次,她想起要去,都会看见苏小帅满屋地跑来跑去,挺开心的,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唯一证明的确发生过什么的,是晚上他那屋的灯。灯一直亮着。半夜,他的灯在雨夜中突然熄了。可再大的雨声也没能淹没尖锐的叫声。父母被苏小帅的叫声从睡梦里叫醒。苏红紧随其后,当他们聚集到苏小帅的房间时,苏小帅正躲在被子里颤抖。父亲弯腰看,以为儿子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