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不久我们便来到那所古庙的寄宿舍里,王妈替我们开了房门,沁珠把那包零食叫她装在碟子里,摆在那张圆形的藤桌上,并替我们斟了两玻璃杯的酒。沁珠端起满溢红汁的杯子叫道:“来,好朋友,祝你快活!”我也将酒杯高举道:“好,祝你康健和幸运!”我们彼此一笑把一杯酒都喝干了!王妈站在旁边不住地阻拦道:“喂,两位先生,慢些喝吧,急酒容易醉人的!”沁珠说:“不要紧,这个酒不容易醉,再替我们斟上两杯吧!”王妈把酒瓶举起来看了看道:“没有多少了,留着回头喝吧!”我这时已有些醉意,因道:“好吧,你就替我们收起来!”沁珠笑对王妈道:“唉,我哪里就醉死了,你吓得我那样,好吧,不便辜负你一片好心,你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去吧!”

王妈笑着把残肴收拾开去。她走后我就问沁珠道:“你要给我看点东西,究竟是些什么?”

她说:“别忙,就给你看!”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盒子和一个绢包,她指着那个小盒子道:“这是曹由香港寄给我的一对‘象牙戒指’,这另一包是他最近给我的信。”她说着将绢包解开,特别找出一个绯红色的洋信套,抽出里面浅绿色的信笺,在那折缝中拿出几张鲜红色而题了铅粉字的红叶,此外又从信套里倒出五颗生长南国的红豆来。这一堆刺人神经的东西,使我不知不觉沉入迷离的幻想里去。自然那些过去的故事:如古代的宫女由御河里飘出传情的红叶呀,又是什么红豆寄相思的艳迹呀……我在这些幻想里呆住了。直到沁珠把那盒子打开拿出那对纯白而雕饰细致的“象牙戒指”来,才使我恢复了知觉。她自己套了一只在右手的中指上。同时又拉过我的手来,也替我戴了一只,微微地笑道:“从来没看见人戴这种的戒指,这可算是很特别的是不是?”

我说:“物以罕为贵……况且千里寄鹅毛,物轻人意重,不过我不应当无故分惠,还是你收起来吧!”

“呸,我要两只做什么?这东西只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有什么稀奇!”她说着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我不敢再去撩拨她,因说:“好了,我不同你开玩笑了,把那红叶拿来我看看吧。”她将红叶递给我,共是三张,每张上面都提了诗句,第一张上写的是:“红的叶,红的心,燃烧着我的爱情!”旁边另有一行是:“寄赠千里外的微波——长空”第二张上面是题的一句旧词:“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口先成泪。”第三张上题的是唐人王昌龄的《从军行》:“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我看过这三张红叶不禁叹道:“曹外表看来很豪爽,想不到他竟多情如此,我想你们还是想个积极的办法吧!”

“什么积极的办法呀?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根本上就用不着办法!”

“总而言之,人各有心,我也猜不透你,不过据我的推测,你们绝不能就这样不冷不热维持下去的。”沁珠听了我这话,也点点头道:“我有时也这样想,不过我总希望有一天不解决而解决就好了。”

“他近来写给你的信还是那种热烈的追求吗?”

“自然是的。不过素文,你相信吗?人类的欲望,是越压制也越猖狂。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人,也是越得不到手越热烈。所以要是拿这种的热烈作为爱的保障,也许有的时候是要上当的。……并且这还不算什么,最根本的理由——我之所以始终不能如曹所愿,是在我俩中间,还不曾扫尽一切的云翳,明白点说,就是曹,他还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

“关于这一点你曾经对他表示过吗?”

“当然表示过,但他是特别固执,他说:‘珠,请相信我,我虽然有许多缺点,然而只要是在可能的范围中,我一定把它改好。’……你想碰到这样罕有人物又有什么办法?”

“真的,像这样死不放手的怪人也少有!”

“看吧,最终不过是一出略带灰色的滑稽剧罢了……在今日的世界,男人或女人在求爱的时候,往往拿‘死’做后盾,说起来不是很严重吗?不过真为情而死,我还未曾见过一个呢?……”

“你真是一个绝对怀疑派!”

沁珠听了我这句话,她不禁黯然地长叹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去。

这时微弱的太阳光,正射在水绿色的窗纱上,反光映在那一叠美丽的信封上,我不由得便伸手把那些信抽出来读了。

第一封信上写着一月十五日,长空从广州寄。信笺是淡绿色,光滑的墨笔字迹,非常耀眼:

敬爱的微波:

当然你能记得那次的分别——我的乔装的奇异和那风寒雪冷的夜色,这些在平凡的生命史上,都有了不同的光彩,是含有又凄艳又悲壮的情调,这种的记忆自我们分手以来,不时地浮现在我的心上,并且使我觉得儿女柔情,英雄侠骨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所以纵然蒙你规劝叫我努力于英雄事业,但我同时不能忘却儿女情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