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弯路(第2/6页)

在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期间,保罗·塞尚通过他的父亲,一位富有的银行家,花钱逃过了兵役。他在埃斯塔克终日作画,就这样度过了整场战争。埃斯塔克当时是马赛西面一处海湾里的小渔村,今天则成了这座工业重镇的郊区。

我只是从塞尚的画上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存在。但光是“埃斯塔克”这名字本身就已经让我有了一种空间上的和平感。不管这地方后来发展成了什么样子,它一直都是“隐居的理想地点”;这针对的不仅是1870年的那场战争,不仅是当时的画家,也并不仅是任何一场宣告爆发的战争。

此后许多年里,塞尚仍经常在那里作画,他尤其喜欢酷热的天气和“令人生畏的阳光”,在他看来,“所有的物体似乎都因此而作为阴影凸显出来,阴影不仅是黑白两色,而且还有蓝色、红色、栗色和紫色”。出自那段隐居岁月的画作几乎都是黑白的,其基调也主要是冬日氛围。但此后,这个满是红瓦蓝海的地方却渐渐变成了他那色彩丰富的“纸牌游戏”11。

也是在寄自埃斯塔克的信中,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名字前添加了一个拉丁单词“pictor”12,这也是从前许多古典画家的做法。埃斯塔克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我要离开这里,那么我希望越晚越好,因为这里有几处非常美的风景。”在普法战争之后的那些画作里,再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气氛和情调出现,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时刻与季节:画的形式总是充满激情地展现静谧的蓝色海洋旁边的那个自然村落。

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埃斯塔克周围建起了精炼厂,而塞尚也停止了画这个地方。在几百年后,也许活着本身会变得完全没有意义——只有在地质图上,这个地区依然未受侵害,色彩斑斓。也许上面还有一小块木犀草一般翠绿的地方,甚至还可能长期被冠以这样一个名字:“埃斯塔克的石灰山”13。

是的,我要感谢画家保罗·塞尚,是他让我站在艾克斯市与托罗奈村之间的那个空旷的地点上,站在那里的颜色里面,甚至铺满沥青的街道在我眼中也成了颜料。

我是在一个小农意识很浓的环境里长大的。在那里,绘画几乎只存在于教堂里或圣像柱上。所以,从一开始,我可能只把它们看作是单纯的附属品,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有期待过从它们那里发现些什么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有时候,我甚至能够理解诸如宗教和国家禁止任何神像绘画之类的惯例和传统。作为一个心不在焉的单纯瞪视者,这传统本该是我所希冀的。而假如一个可延伸至无限的图案能够满足、传达并加强我对于无限的需求,那么它难道不是一个更为正确的对立物吗?(在面对着一个古罗马时代的马赛克地面时,我成功地将濒死过程想象成一个美的通道,上面并没有一般都会出现的狭窄之处,即“死亡”。)而且,能够将那种完全的无色无形的空虚重新充实,这难道不是最为神奇美妙的吗?(有一位同样“偏远的村庄”里面的神父说的话——普通教徒也许不敢如此宣称——很适合用在这里,这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句子,因为最后一个单词前面的冠词被去掉了:“在灵魂与上帝之间无限的爱之回响,那就是天空。”)

所以,从前我对绘画者是一种忘恩负义的态度;因为那个臆想中的附属品至少经常被我当成视力表使用,而且其中不少也成了后来一再出现的想象中与生活中的图景。当然,在那个时候,绘画的色彩与形式并没有得到专门的感知。对我起作用的,一直还是特殊的物体。没有了物体,色彩与形式就显得太少了——而物体在日常生活中又太多了。“特殊的物体”还并不是一个正确的词汇;因为能引起注意的正是那些平常的东西,它们被画家放置在了特殊的光线之中——现在我很简短地称它们为“魔物”。

现在我能想起的例子全部都是风景:半梦半醒之间,我会看到很多颇具威胁性的画面,里面荒无人烟,寂静而优美;我的例子总是与这些画面相吻合。这些例子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它们分别展现了不同的系列。它们甚至经常体现出画家的某个完整的时期:例如德·基里科14的那些空旷的形而上的广场;马克斯·恩斯特15的那些月色笼罩下的热带雨林中的荒凉城市,而且每幅画的名字都叫做“城市全景”;勒内·马格里特16的《光之帝国》里面阔叶树下那个位于黑暗之中的被重复的房子,而周围却是闪耀着白光的蔚蓝天空;还有最后就是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17,他在作品如《街道与房子》和《街道与树木》等里面描绘了那些隐藏在马萨诸塞州科德角的欧洲赤松林里的木房子。